两人相对凝视好半天，谁也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是宋宴凝望着白慕初，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抹幽深。白慕躲闪这压抑的目光，正想着硬着头皮开口打破尴尬的寂静，余光瞥见街角有一群人影。

　　街口还真浩浩荡荡跑来一群人，一辆轿子尾随着队伍，但看着像是空轿。那轿子宋宴颇为眼熟，正是方才差点撞上香香的那辆。

　　“臣南浔王朱潜渊，拜见……”南浔王惊恐万状，朝着白慕初就要下跪。

　　白慕初竖指于唇，道：“嘘。”再贴近南浔王耳朵说了几句话，南浔王惨白了脸，却还是连连点头。他弯着腰，不断抹着头上的汗，说：“诸位如果不嫌弃，请到本王府中歇息。”

　　南浔王府。

　　“把那孽子给我逮过来！”南浔王怒不可遏，一回到府就下令召世子来问话。

　　世子跟在老嬷嬷身后，被带了过来。

　　南浔王看着站在老嬷嬷身后的影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不成器的小兔崽子，还不快出来认错！”

　　那小孩却没动。

　　南浔王回头内疚着对白慕初说道：“是我平时太宠他了，养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德行，请皇上责罚！”说着说着，他泪流满面，最后直接跪在地上磕头，“臣教子无方，犬子险些伤了公主，简直罪无可恕！不论皇上如何处罚他，是杀是剐，臣绝无二话！”

　　白慕初看着这阵仗，淡笑不语。

　　末了，才幽幽开口：“南浔王，你都精明得成老狐狸了。先把处罚都说破了顶，朕要是真狠罚了你儿子，传出不得摊上个心狠手辣的名声？众臣会怎么看朕。你这是在要挟朕呐。”

　　“臣不敢。”朱潜渊头俯得更低，四下的王府奴婢也都扑通一声跟着主子跪下。

　　白慕楚冷哼一声，给香香喂了块糖渍梅子，回过头来又说。

　　“今日是朕第一次与南浔王见面，南浔王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大战时能率领西城三十万民众归顺于朕，这般毅力和气魄，又懂得藏拙。朕很是心生敬仰啊。”

　　南浔王心头一颤，再道：“陛下英明贤德，臣是择良木而栖。”

　　当初大战，她的军队对西城形成了密密的包围圈，那时候的南浔王不降也得降，携军民归属她，是审时度势之举，未必真心。

　　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朝廷终于得空便来了西城，震震这些地头蛇，打消他们的歪心思。

　　白慕初笑笑，余光去瞥了眼那冰山人儿。南浔王可从前是越国的王侯，王爵世袭，只是他刚继承其父的爵位，还未去京城面圣，所以他不知道一旁喝茶的这位是曾供奉过的君主。

　　想到此她不知怎的，就恶趣味上了心头。

　　冰山人儿却像是通晓了她的心思般，也望了过来。板着脸瞪了她一眼，暗含警告之意。

　　哼。

　　白慕初尚不知宋宴怎么也来了西城，看他的态度，似乎也是不愿意暴露身份。算了，还没摸清楚他有什么目的，就先不把人惹毛了。

　　她便转过眼，打量那个闯祸的小子。年仅五岁的南浔王世子，朱锡舟。

　　小公子模样生得挺端正，釉蓝色蜀锦袍子衬得人面洁如玉，金冠束发贵气十足，虽然年纪不大，眉眼也跟画似的好看。普通的南浔王竟能生出这么样貌可人的小世子来，想来是南浔夫人有大功劳。

　　“过来。”

　　那小孩子抿着唇，径直再跪了下来。“草民误伤公主，罪无可恕，甘愿受罚。”

　　“起来吧。”她冷笑，“你可是比你父亲还要胆子大。”南浔王当初归顺是无奈之举，内心并不服她这个景帝，这次出行她加强防备，却没想到百密一疏，被个小孩子得了手。

　　下面人来报，这个孩子的马车就出现在了那条街附近，等了半天，就是待着她们母子，是想替他父亲出气。年仅五岁啊，怎么就生得出这般手段和恶毒心思。

　　白慕初可不敢把他只当个五岁小娃娃瞧，思及此，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朱锡舟。”

　　她目光落在小孩腰间别着的小扇子上，说：“这扇子可否让朕瞧瞧？”

　　朱锡舟愣了一下，不知她是何用意，但乖乖的解下了小扇子。

　　贵族子弟都是家族精细培养，吃穿用度并不比皇族差，尤其是像南浔王这样的地方强势。这把小扇，滚雪细纱作面，金线绣山水，落笔题诗，扇小却价值千金。

　　她拿着翻看了两下，又递回给他，温和地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朱锡舟松了肩，不像方才那么紧绷，吐字清晰道：“是前朝诗圣的文字，意指少年合该惜时进取，饱读诗书。”

　　“好个惜时进取，饱读诗书。跟婶婶说说，你读了哪些书？”她温柔笑道。

　　说起书，朱锡舟颇有自信，从容说道：“《平康全史》简略版、《杜庸随笔》和《金淮十二首》。”

　　白慕初赞许地笑了，连连夸奖：“不错，不错。”

　　她低下头，戳了戳香香的额头，揶揄她：“瞧瞧人家，年纪虽幼却学了不少知识。你还背书偷懒，可还有一朝公主的尊严？”

　　白香香可不服气了，肉手放下蜜枣儿，嘟囔道：“等香香长到这么大，读的书一定比他还多！”

　　朱锡舟听见白香香这话，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哼，这些皇族养的娇弱公主，吃不了苦，断然比不上他。

　　“好！不愧是朕的孩子。”白慕初大笑，低头摸着香香的头说，“香香你记着今天的话，等过两年我验收成果。”

　　啊，香香顿时焉了。这个哥哥读的书好些名字她听都没听过，她……她能追上吗？早知道就该按师父教的做，叫什么……“不逞匹夫之勇”。香香后悔死了，但抬头见阿娘高兴的样子，便只能应着了。

　　这个叫朱锡舟的，真是可恶！

　　香香正生闷气，却听见阿娘又开口说话了。

　　“南浔王。”

　　小世子在景帝面前给他长了面子，南浔王正暗自得意，白慕初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南浔王，你这小世子可真是聪明伶俐。”

　　南浔王乐呵呵道：“皇上过誉了。”

　　“南浔王听旨。”她玩味一笑。

　　南浔王及身后众人跪下，心又咚咚直跳，不知这景帝打什么算盘。

　　“南浔王世子聪慧，少饱读诗书，朕心甚喜爱。着封为常侍，入宫为公主陪读，望敦促公主课业，辅助左右。”

　　南浔王面色剧震，未料到景帝会下这样的旨意。

　　“父亲，我……”朱锡舟也无措，望着南浔王，眼里充满抗拒。他只知道要是入宫做公主陪读，那便得离开故土，长久见不到父母了。

　　南浔王又何尝不明白，心中五味杂陈。他一脸为难地说：“皇上，犬子一直以来向葛先生求学，若是离乡去京，这课业也就中止了。”

　　白慕初轻笑，说：“这好办。你说的葛先生相必是那位曾参与编著《东域诸国注》的葛良先生吧，怪不得教出来的孩子如此聪明。这样，朕即封他为太傅，随朕回京，以后主管溪月公主和南浔世子的课业。”

　　这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无话可说。最终不得不谢恩：“臣，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