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人类真的太脆弱了，他们太容易衰老，死去。”

　　艾瑞亚的话将江文轩从动力核心的思索中拉了回来，她在书房里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书桌前。

　　“本以为千年的时间，让我对人类的生死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但我在高加索芯片人帝国生活的这百年时间，又让我有了一些新的领悟。”

　　“你真应该看看他们在夹缝中努力生存的模样，有些人甚至最初都没有被赋予存在的意义，他们只是复制品，是克隆人，他们是被制造出来的，被芯片所强化，也被芯片所控制。但是，在拆除了芯片以后，只要给他们一个生存的意义，他们就会比任何人都更坚强的活着。”

　　“或者不必拆除芯片，而是将芯片的掌控权交还给他们自身。”

　　江文轩说完之后便抬头看向艾瑞亚，他脸上的神情却显得他说的这句话似乎是意有所指，不过很快，江文轩就将话题转回到了正事上。

　　“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跟我探讨这些生与死的哲学问题吧，艾瑞亚？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又说自己不打算找霍尔复仇，我实在不知道你搜寻我的踪迹是为了什么。”

　　“我跟威尔威利兄弟在合作，我们认为剩下的这些同族应该再好好地聚一次，解决上一次留下的一些误会，修复飞船的动力核心，让想回去的人回去。”

　　艾瑞亚说话的时候一脸平静，江文轩却皱起了眉头，有些怀疑地问道。

　　“修复动力核心？你们有办法让飞船恢复动力吗？”

　　“对，没错，只不过这需要借助大家的力量。”

　　艾瑞亚又回到了那副高高在上俯视江文轩的神态。

　　江文轩心里对艾瑞亚的话还是保持怀疑，但如果这是真的，他们真的能够激活飞船返回TIA-F星云的话，这也就意味着江文轩可以让桑莎……不，不只是桑莎，罗伊和查尔斯也都能成功复活。

　　“所以，你是想让我……？”

　　“我想通过你联系到其他人，通知他们到百慕大集合。”

　　江文轩看着艾瑞亚，他缓缓开口说道。

　　“上次事件过后，我们从十二个人变成了九个人，亚伯在不久之后也去世了，现在连同你我在内，只剩下八个人，除却我们两个还有威尔威利兄弟，不知所踪的四个人中，我唯一还能够联系到的就是盖里了，你来找我的这件事也是他提醒我……”

　　江文轩说到这里顿了顿，艾瑞亚将手撑在桌面上看着他，开口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江文轩那双因为年纪苍老而看上去有些浑浊的眼睛在不经意间闪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接着说道。

　　“只是，剩下的这几个人基本都没有要离开地球的心思。”

　　“霍尔，你我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妄想控制所有新人类的疯子。维德在会议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百慕大，没人再听说过他的消息，他一直都深深迷恋着地球，当初还是我们强行把他抓回来的，现在让他自己选择，他根本就不可能选择离开。”

　　“剩下的，除了发誓要找到霍尔为亚伯报仇的盖里，就只剩下继承了亚伯遗志的克里斯汀，他一个人在继续进行着救赎之手的计划，显然，也不可能同意你们返回TIA-F星云的计划。所以，你们‘通知大家到百慕大集合’的计划想要实现，恐怕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听见江文轩的总结，艾瑞亚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时间还长，让我们先从盖里开始吧。他既然能够掌握我的动向，知道我来找你了，想必是没少在暗处查探我们的消息……”

　　说到这里，艾瑞亚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过她展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继续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帮我找到他，剩下的我可以自己问，怎么样？”

　　江文轩的身子向后移了一下，他从稍远一些的距离审视着艾瑞亚。

　　“你们打算怎么修复飞船，为什么要凑齐所有人？艾瑞亚，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艾瑞亚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直勾勾地看着江文轩，没过一会儿，艾瑞亚像投降了一样，她撤开了撑在桌面的手，直起身来。

　　“好吧，好吧……”艾瑞亚抱起了胳膊，“我们只是不想让救赎之手的计划进行下去，确切说，我们只是不想再干涉地球的事情了。”

　　“劳伦斯，你还记得吗？我们几个收集到的资料，那些数据，我敢肯定，我们当初的母星地球已经遭到了重置，所有关于母星的一切都已经被悉数清零，就算地球还是那个地球，可在这个新地球上发生的一切，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亚伯分析了所有的讯息，他认为是我们旧人类带领新人类返回过去，重置了地球，从而造就了新人类的产生。亚伯认为我们应该完成这个历史循环，这是对新人类的救赎，所以他才创立了救赎之手。”

　　“但是，你还记得桑莎说的话吗？救赎之手的推论很可能意味着，是我们亲自带领新人类毁灭了旧人类的母星。所以桑莎一直都不同意救赎之手的计划，难道你不应该完成桑莎的遗志吗？”

　　听见艾瑞亚的质问，江文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可是新人类已经诞生了，我们正在这儿，这才是问题所在。”

　　“听着，艾瑞亚，事情无关于究竟是谁造成了母星的毁灭，你想想我们收集到的资料，那些上帝七天创造地球，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甚至大洪水的神话，这证明了几乎在所有的平行宇宙中新人类都会出现，所以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

　　江文轩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他看着艾瑞亚，眨了下眼睛，又将视线挪开道：“算了，我不想在这里跟你重复当初我在百慕大已经跟桑莎争论了无数遍的问题……”

　　“是啊，你们这些天才，这些大学士，大理论家，你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认输，对吗？你们永远都是对的……”

　　艾瑞亚的话里带着一丝讥讽，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真的，这让她回忆起了跟查尔斯相处的时光，而江文轩则沉默着将脸埋在手掌里。

　　如果过去可以改变，江文轩只希望桑莎在死前对自己最后的回忆不是那场灾难级别的争吵，他多么希望当初那个懦弱的自己，能够勇敢的对桑莎表达出深埋心底的爱意。

　　过了好一会儿，江文轩从情绪中恢复过来，他看着艾瑞亚说道。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跟威尔威利兄弟的计划就是想集合所有人，开个会，让大家都停止插手地球的事情？”

　　“对，没错，你愿意帮我吗？我们可以一起去找盖里，听听他怎么说……”

　　“真的吗，艾瑞亚。”江文轩打断了艾瑞亚的话，他向后倚在椅背上，远远地看着艾瑞亚，“这就是你能编出来的最好的理由了？我虽然是个‘老头子’，但是我不傻。”

　　“说实话，我觉得盖里对你们的计划肯定知道得比我清楚，我甚至觉得你已经跟盖里聊过了，所以盖里才会向我警告你的到来。我猜你们的谈话一定很不愉快吧，毕竟，盖里他比我要固执得多。”

　　艾瑞亚静静地看着江文轩，她的脸上还带着微笑，江文轩也对她微笑了一下。

　　“我说了，我没有盖里那么固执，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修复飞船的动力核心，或许我会改变主意加入你们。”

　　艾瑞亚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长出了一口气，显然，继续隐瞒也没有用了。

　　艾瑞亚最初说的什么十个人聚一聚，或者是将桑莎对救赎之手的反对拿出来说事，都是为了在不暴露他们真实目的的情况下，利用江文轩来完成他们的计划，但却没想到，在盖里这个环节露出了马脚。

　　艾瑞亚缓缓看向江文轩。

　　“其实，你说错了一点，我没有跟盖里谈话，而是盖里他不小心发现了我们三个的秘密，但是你也说对了一点，我们之间确实闹得有些不愉快。”

　　艾瑞亚神秘地笑了笑，江文轩知道，这个笑容里隐藏着的内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艾瑞亚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装置，伸手将它放置在桌面上。

　　“你这么聪明，自己看吧。”

　　江文轩看了看艾瑞亚，他伸手将那个装置拿了过来。

　　这不是一个完整的装置，看上去像是什么设备的部件。而当它在江文轩的指尖从不同的方向维度裂解开来，向江文轩这个观察者展示自己具体的构造时，江文轩就知道，这肯定不会是属于地球的东西。

　　“这是我们的技术，你们回了一趟百慕大？这应该是个转换器，可是它自己发挥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让我想想你们是从哪里……”江文轩原本还在兴味索然地玩弄着手里的这个装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倾身向前一脸严肃地看着艾瑞亚，“你们从百慕大把毁灭之殇带出来了？！”

　　“带去了研究基地，是的，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艾瑞亚的声音在江文轩耳边响起，江文轩从未距离她如此之近，但江文轩却完全看不透她想要的是什么。

　　“转换器…毁灭之殇…动力核心……”

　　江文轩自言自语着陷入了思索，而艾瑞亚则在江文轩的喃喃自语声中缓缓离开了桌面，她远远地看着江文轩，直到江文轩也抬头看向她。

　　“我知道了……飞船的动力核心能够为毁灭之殇提供能源，让它可以裂解我们的身体吞噬我们的能量，霍尔就是利用这一点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桑莎，罗伊和查尔斯。而你们之所以将失效的毁灭之殇带走研究，就是为了逆化这一种转换反应，通过吞噬我们的能量，来为飞船提供动力……”

　　“所以你们才需要其他人到场，对吗？你们需要其他人作为能量源来激活飞船。”

　　听完江文轩的分析，艾瑞亚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怎么会？我们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回到自己的家园。”

　　“我看你们是不知道究竟吞噬多少能量才能够成功启动飞船吧。”江文轩还在端详着手里的那个转换器装置， “一个人肯定不够，但是太多人又难以实现，毕竟我们的同胞已经所剩不多了，所以我猜，你们预定好的能量源，也就是这个计划中的牺牲者，会是三个？”

　　艾瑞亚的眼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神色，江文轩却毫不畏惧地继续说道。

　　“艾瑞亚，我是不会帮你的。虽然我也很想回去，但是我不能接受使用这种牺牲自己同胞的方式，而且，你也不要太相信威尔和威利兄弟了，他们随时都可能背叛你——”

　　“你很想回去，真的吗？”艾瑞亚的神情再次恢复冷峻，她将手伸进了大衣口袋。“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跟那个废物维德一样，开始沉迷地球的生活了。你看，你的名声，你的权位，你的财富，你贪恋这一切，对吗？你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这个身份，尽管必须每一天都得伪装成一个臭烘烘的死老头，你看你，这副垂垂老矣的样子……为什么？是因为你那个长得像极了桑莎的人类女儿吗？”

　　江文轩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艾瑞亚，身体里隐隐有一股力量蓄势待发。

　　“你可以离开了，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