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一个有些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刚从太极玉佩的幻境中脱身，华雄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推搡自己的身体，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格雷正坐在自己的床边。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我还在想要不要去找点醒酒药剂。”格雷说着，将华雄——也就是他口中的王——给扶了起来。“你这酒量不行啊，王，我老爹可是一大早就出去‘指手画脚’了。”

　　那是因为你老爹没有那个喜欢把别人神识从脑袋里拽出去的师父……

　　不过华雄倒不是唯一一个看上去气色不太好的人，格雷很显然也是一整夜没有合眼。

　　跟其他人不同，格雷是昨晚的庆功宴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清醒的人之一，尽管他也很想加入到狂欢的人群之中，但是格雷明白，自己还要负责基地的守备和巡逻工作，所以就算他平时再怎么顽皮不受约束，在这种时候，格雷还是自觉地收敛了起来。

　　“怎么了，你小子这么殷勤，是找我有什么事吗？”华雄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不，其实是首领在找你。”格雷说道。

　　桑莎？

　　华雄赶到位于基地深处的中心别墅的时候，似乎连守卫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身份信息半个小时以前就已经提交了，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快进去吧，希望首领比我有耐心。”守卫催促道。

　　他的声音还是跟上次一样冰冷，华雄迈步走进了装修豪华的大厅，只不过，这一次就没有那位美丽的女助理在此等待了。

　　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华雄快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一股浓郁的茶香从中向外飘散。即便如此，华雄还是下意识地敲了敲房门才走进去，他笨重的机械右腿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格外沉闷的声响。

　　“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

　　桑莎坐在沙发边摆弄着手里的茶具，从杯中茶饮清淡的颜色来看，已然是过了一遍水。

　　华雄隐约记得，桑莎所念叨的词句正是取自于赵佶所著的《大观茶论》，赵佶是宋朝的第八位皇帝，他在金军来侵时将皇位禅让于自己的赵桓，但没想到，第二年赵桓就被金军俘虏并死在了马蹄之下，北宋王朝的统治也就此宣告结束。

　　华雄没有开口说话，而桑莎也并没有抬头看华雄，只是继续说道：“你知道像这样直接用水来泡茶，在最早的时候其实是一种陋习吗？”

　　“赵佶他在论茶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几十年后，自己所看重的一切都要被战争给毁去了。”桑莎说着，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又或许，他是预见到了这一点才会著下茶论，希望这以茶修身以茶论道的文化得以传承下去。可没想到，北方绝尘而来的入侵者根本对此不屑一顾，他们想要的不过荣华富贵，亦不过丰衣足食罢了。”

　　“所以，他们只是将茶叶就此往碗里一撒，倒入热水便作罢，久而久之，这种近似于野蛮的行为也就成了人们时下正兴起的做法。”桑莎说完，将杯中残余的茶水倒进了桌旁安置的水槽之中。

　　带着一股调侃的语气，桑莎开口说道：“人类是多么有趣啊，谁能想到，失去了权力，便就连日常饮食的习惯都要随波逐流了呢？”

　　华雄一时竟捉摸不透桑莎想说些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站立在一旁，等到桑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趁此机会问道：“首领，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最近在研究人类的历史，从中华联邦的史学研究里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论调。正好，你应该就是在中华联邦长大的原住民，对这些大概有所了解，所以我想问问你，对于‘崖山之后无中华’的说法，你们都是怎么看的？”桑莎说道。

　　难怪桑莎会提及赵佶的《大观茶论》，原来她是在研读宋元交替之时的历史。桑莎那充满好奇的眼神看上去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华雄觉得，她应该就是最近读到了，却又对这段历史不太熟悉，而非有意拿这个来调侃自己或是中华联邦。

　　实际上，很久以前就有关于中华文明出现断层的论调，他们认为，当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成功建立起对于汉民族的统治之后，古典的华夏文化便受到了严重的摧残。

　　当年崖山海战，水面上遍布南宋臣民的尸身，此事之后，南宋遗民的数量已是屈指可数，所以不少人都相信，这之后流传的华夏文化，已然不是当初所流传的纯粹的汉民族的华夏文化，而这也是他们认为华夏文明出现断层的依据。

　　这种论调被不少有心人拿来利用，四处扬言华夏文明早已名存实亡，这种趋势尤其在强大的中华联邦崛起以后愈演愈烈，他们甚至在世界上公开表示，中华联邦不过是趋同化的产物，连政治制度都已经产生改变的中华联邦，其本质上已经与其他联邦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了。

　　诚然，随着机械文明的发展，人类在不同的社会形态之间所存在的差异也越来越小，各行各业、各方各面的趋同化已是世界的主流形势，但这并不代表意识形态或是独特的民族文明也必将因同化而各自消亡。

　　“我认为文明不会随生命的消逝而消逝。在祭奠亡者的时候，我们常说，只有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去，你才算是真正的离开这个世界。文明便是这样，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还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那个文明的后裔，那么这个文明便不算是遭到灭亡。”华雄说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情。

　　“可你不能否认，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当来自北方的铁骑终于践踏在农田之上，华夏子民的生活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短短一百年不到的时间，他们就习惯了将茶叶像这样直接用沸水来冲泡，又何况是其他的东西呢？”桑莎一脸平静地说着，她不理解华雄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对于被江文轩一手创造出来的生化复制人桑莎而言，复杂的人类文明以及人们对自己扎根的源头所具备的深厚感情，又怎么会是她短短几天就能研究明白的东西呢？

　　华雄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生活习惯确实会受到文明的传承所影响，但文化的传承又岂止是这一点所能概括，如果你要问我的观点，那么在我看来，华夏文明始终是延续的，从未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断绝。”

　　桑莎微微偏过了脑袋，她现在的模样就像是某个在考试中遇到难题的普通少女，哪里有什么恐怖组织的老大的影子。

　　耐心地等了一会之后，华雄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首领，你找我过来，应该不只是讨论史学研究这么简单吧？”

　　桑莎终于抬头看了华雄一眼，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向后倚在沙发上，没有直接回答华雄的问题，而是仿若不经意地随口问道：“王，你对于这个叫作江小瑜的女人了解多少？”

　　华雄没想到桑莎会提及江小瑜，他主要是有些惊讶于桑莎居然在时隔这么久之后，才开口询问自己关于江小瑜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桑莎应该是从江小瑜身上察觉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所以才开口来试探自己。

　　看来，这才是桑莎此次召见自己的目的所在。

　　“女人……？哦，原来她的名字叫江小瑜。”华雄故作一脸恍然，而紧接着，又实事求是地回答道。“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偶然发现她与您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在我试探着说出您的名字之后，她显得一脸震惊，正好那个时候警报已被触发，我急着撤退，便顺手将她也给救了出来。”

　　桑莎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华雄没有办法推断她对自己的这个解释究竟相信了多少。

　　但是没过一会儿，桑莎又继续问道：“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是有另外一股敌人触发了起源创造公司基地的警报，而不是你和约翰。那么，你觉得他们潜入起源创造公司的目的会是什么？”

　　华雄没怎么考虑就直接回答道：“应该也跟我们一样吧？不然还会是为了什么？”

　　桑莎没有再说话，反而是看着华雄，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带回来的这个江小瑜其实跟我没多大联系，只是长得像而已。”又过了一会儿，桑莎才收起笑容说道。“不过现在看来她倒是很有用，能够协助我推进组织的科技研究，所以，你上次任务失败的过失，我也就不与你追究了。”

　　华雄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但是华雄心里明白，江小瑜就算真的是一个科研方面的人才，可如果没有一定的信赖关系，桑莎又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阶下囚随意接触组织的科研项目？可想而知，江小瑜与桑莎之间的关系绝非这么简单。

　　“今天叫你过来，确实是有别的事情，不过说到底，也还是跟江小瑜有关。”桑莎说道。

　　跟江小瑜有关的事情？难道不只是刚才的试探吗。华雄闻言，不由得稍微抬了下眉毛。

　　或许，这正是一个了解冒牌“江小瑜”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