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北征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这首诗作于德宗贞元元年（785）至六年在朔方军节度使杜希全幕中时，抒写征人怀乡之情，气象开阔，与盛唐边塞诗不同者，略含苍凉悲慨，是李益边塞七绝的代表作之一。

　　“天山雪后海风寒”二句，写北方将士雪后行军的艰辛。“天山”是世界七大山系之一，呈东西走向，在中国境内占新疆面积约三分之一，海拔很高，常年积雪。“海风”指青海湖方向刮来的风。上句写雪后风寒，以见行军天气的恶劣，甚得物理（雪后必降温）。七个字就将地缘、季节、气候交代清楚。下句“横笛偏吹行路难”，不直接说将士行军之难，而通过哀怨的笛声、笛曲名《行路难》来暗示，语极含蓄耐味。“偏吹”一作“徧（遍）吹”，是形近致误。“偏”的意思是不该、却故意的意思。这就把笛声拟人化了，好像天气故意与行军将士作对，而笛曲又故意赶来加码。具有强烈主观色彩的表达，诗味由此而生。故作“偏”字佳。

　　“碛里征人三十万”二句，写笛声引发戍边战士的思乡之情，不可收拾。这两句极具艺术张力和感染力，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征人三十万”，是偌大口气、偌大数字而且是一个整数，不需要任何统计学的支撑，诗人凭常识、感觉和主观臆测，说得这样信心满满、不容辩驳，说三十万就是三十万，读来极有味道。二是“一时回首”，说得那么肯定，仿佛笛声就是命令，三十万人在做一个规定的动作，读者非但不以为不真实，反而击节叫好，认为诗就该这么写！三是在听觉（笛声）意象上，再加视觉元素：明月、月光，这可是表达乡愁的意象。于是“月中看”三字，就给三十万人的思绪以定位，那就是思念故乡。事实上，叫驻守边关的三十万将士，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来望着东升的月亮，是做不到的。然而诗人的本领就在于使在生活中做不到的事，在诗中铁板钉钉，这就是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区别。清人黄生评：“‘回首’望乡也，却藏一‘乡’字。闻笛思乡，诗中常事，硬说三十万人一时回首，便使常意变新。”（《唐诗摘钞》）

　　李益不愧是李白、王昌龄之后最优秀的绝句诗人，这首诗的音节响亮，情思悱恻，就尽得征人意态，其风神即不减龙标。他的《夜上受降城闻笛》写道：“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与此诗同一机杼（月光、乐声、人尽望），然不能相互取代。清人施补华说：“‘天山雪后’一首、‘回乐峰前’一首，皆边塞名作，意态绝健，音节高亮，情思悱恻，百读不厌也。”（《岘佣说诗》）胡应麟认为“七言绝，开元之下便当以李益为第一”（《诗薮》）。虽说文（诗）无第一，但李益七绝成就之高，是得到历代诗家公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