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人东游

　　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

　　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

　　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

　　何当重相见，尊酒慰离颜。

　　这首诗当作于懿宗咸通咸通二年秋（861），所送何人不详。诗中地名都在今湖北省，此诗很可能作于江陵，诗人时年五十左右。

　　“荒戍落黄叶”二句，写秋日送别，有悲壮色彩。悲秋的传统起于楚辞，屈原有“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湘夫人》），宋玉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九辩》）为千秋悲秋之祖。此诗将远行与秋天联系在一起，与宋玉《九辩》对读，特别有道理。首句以“荒戍（荒废的边塞营垒）落黄叶”起兴，已隐有“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九辩》）意。从作者一方讲，则是“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同前）次句“浩然离故关”，写的就是“怆恍懭悢兮，去故而就新”（同前）。“浩然”二字语出《孟子·公孙丑下》“予然后浩然有归志”，是下定决心之决，盖决心不易下也。首句之悲兴，一下就扳过来了，故清人沈德潜评：“起调最高。”（《唐诗别裁集》）

　　“高风汉阳渡”二句，想象友人一路行色，不禁肃然起敬。句中提到两处地名：一处是“汉阳渡”，即今湖北汉阳的长江渡口；一处是“郢门山”，即荆门山，位于今湖北宜都县西北长江南岸。这两个空间是次第出现，并不在同一时间，是镜头式的语言。“高风”“初日”是互文，写友人东游遇上好天气，这也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特色，正是“泬漻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同前）。一路上风日迎来送往，天公作美，而大丈夫四方之志，亦见于言外，与上文的“浩然”二字，承接得势。友人远游的目的是寻找人生出路，作者在感情上祝他一路平安、万事如意，在理智上对他的此行、不一定看好。所以诗句看似信心百倍，也暗含一些挂念和担心。

　　“江上几人在”二句，担心友人旅况凄清，没有同路的人。上句是说时近岁暮天寒，江上客舟稀疏，在外飘零、闯荡江湖的人不多，“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王勃）。下句“天涯孤棹还”，主语含糊。可以理解为江上之舟中，有远行者正在回归，与友人反道而行，未必不是铩羽而归。其出门时，未必不是“浩然”而往也。表现的是对友人前途的担心。与韩愈《送董邵南游河北序》风味相似，韩文前言“吾知其必有合也”，是良好的祝愿，而下文请“为我吊望诸君之墓”云云，则是直面现实。措语含蓄而跌宕起伏，读之令人感慨无端。

　　“何当重相见”二句，对友人殷勤致意，希望对方兴冲冲出门，平平安安回家。作者对友人的远行，给予了最良好的祝愿。但无论结果如何，作者都希望老朋友能平安归来，成功不成功都不重要。“尊酒慰离颜”，有道是“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蒲松龄），所以朋友分手的感伤是：“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沈约），朋友久别的愿望是：“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杜甫），总之是朋友重逢就开心，没有解不开的心结。这个结尾的心态非常阳光，时代总体上虽然风衰俗怨，杰出诗人终不为风气所囿。

　　清人纪昀评：“苍苍莽莽，高调入云。温、李有此笔力，故能熔铸一切浓艳之词，无堆排之迹。”（《删正二冯先生评阅才调集》）周咏棠云：“高朗明健，居然盛唐格调。晚唐五言似此者，亿不得一。”（《唐贤小三昧集续集》）全诗一片神行，语语从肺腑中流出，非搜索枯肠者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