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寒山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碛碛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生活中从来不缺少美，而缺少美的发现。诗人的职责就是让每一首诗都成为一个美的发现。热烈是一种美，如“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萧寂也是一种美，如“闲花落地听无声”（刘长卿）。而这首“杳杳寒山道”的审美，就属于后一种。

　　此诗写诗人所居天台山寒岩清幽的环境和四周的景致。“杳杳寒山道”写山路，杳杳是幽暗的样子。“落落冷涧滨”写山涧，落落是寂静冷落的样子。虽然冷落，绝不会没有鸟，只是没有人罢了，然而正因为没有人类活动的干扰，这里才更是鸟类的天堂。所以“啾啾常有鸟”和“寂寂更无人”是有因果关系的。当然，“更无人”并不是说一个人也没有，诗中所写，还是一种王国维说的“有我之境”。不然，哪来“碛碛风吹”之“面”，和“纷纷雪落”之“身”呢。“碛碛”一作“淅淅”，形容风声。好幽静的山道，好幽静的人。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山道上，仰面迎接着寒风和飞雪，必须要身体倍棒，心情不错。这是诗人着意描绘的一幅顶风冒雪的自画像。要知道诗中所写这种气候，在寒岩乃是常态，不然怎么叫“寒岩”或“寒山”呢。“朝朝不见日”，是说阴天居多。而“岁岁不知春”，是说四季如冬。中国地处温带，只听有四季如春的，怎么会四季如冬。如移用到北欧，那倒是司空见惯的。然而这个自号寒山的诗人告诉你，在中国就有这样一个叫“寒山”的地方。所以，这首诗给读者带来一种新鲜之感。

　　这首诗写作上的显著特点是叠字的运用，每句领头都有。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说：“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指出叠字有写气、图貌、属彩、附声等作用，使得诗篇既表现生动，又朗朗上口。运用叠字，在《诗经》《古诗十九首》中即多有。这首诗的修辞，就处在其延长线上。诗人运用景物渲染气氛、以气氛烘托心情，加之大量使用叠字，使此诗富于一种特殊的音乐美。但是，用同一种句式一排到底，也是一种冒险，不免于跌宕起伏的内在韵律有所欠焉。事实上，古诗《迢迢牵牛星》《青青河畔草》在多用叠字领句式时，于诗中或诗尾适当破局，从结构上讲，显然更胜一筹。不过，此诗这样做亦不妨聊备一格。

　　一般说来，寒山诗内容丰富，具有乐山乐水、安闲淡泊、返璞归真的气质；形式上贴近口语、少用典故、不拘格律，信手拈弄，涉笔成趣，虽然浅显，而时有机锋，显示了白话诗自然洒脱的风姿；有较强的宗教性和劝世性，故广受士大夫与世俗大众的欢迎，而四库馆臣评价也不低。翻译到域外，竟成为李白以外最为知名的唐代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