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组诗《步出夏门（洛阳古城门之一）行》中的一首。《步出夏门行》又名《陇西行》，乐府古题。作于建安十二年（207）北征乌桓得胜回师的途中。组诗共四章，《观沧海》是第一章。诗中提到的碣石山，在今河北昌黎县。

　　现代作家冰心在一篇叫《往事》的文章里提到，海太大、太单调，叫人无从下笔。又说“中国的诗里咏海的真是不多。上下数千年，竟没有一个海化的诗人”。说咏海的诗不多是真的，但她忽略了曹操《观沧海》就不对了。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是直叙其事，接下来就大笔涂抹，“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就像一个速写画家，几根线条先写一片汪洋，再点出中间的几个岛屿，涂上一点植被，然后就是留空白——而水在画处，亦在无画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海之大、之单调，有力地表现出来了。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然后写风浪——这是大海最有特点、大海之所以为大海的东西。同时暗示出观海人心中之激动、之不平静，正是“心潮逐浪高”（毛泽东）。然后是想象飞动，使诗意得到升华：“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天上三光日、月、星，全和大海有关系，而且不是一般关系，好像都是出于大海。这四句是诗中金句，把诗情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是对大海的礼赞——海是宇宙般地包容一切呀！站在大海边上，什么虚骄，什么烦恼，什么浮躁，统统都化为乌有。

　　有什么比大海更能教人虚心的呢？难怪作为胜利者的曹公，口气是这般平和。拙劣的诗人可能会联系一下现实，歌咏战争的胜利，以提高思想意义。而曹公不尔，在大海面前，人的战伐功业，实在不值一提，这才是大手笔。结尾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本来是乐府的套语，表现感恩，表现知足，也表现出作者的踌躇满志，自信乐观。用在这里，恰到好处。就像高手下棋，落子无悔。

　　《观沧海》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而且一上来就是歌咏大海，作者又是雄才大略的曹操。虽然是秋兴，却写得沉雄健爽，气象壮阔。表现出一种积极用世的人生观，又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抒情诗。毛泽东云：“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浪淘沙·北戴河》）就是对曹操及《观沧海》的高度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