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幼蘅

　　壮别天涯未许愁，尽将离恨付东流。

　　何当痛饮黄龙府，高筑神州风雨楼。

　　七一节到了，我们来读一首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李大钊的一首绝句。这首绝句有一个很长的题目：“丙辰（1916）春，再至江户。幼蘅将返国，同人招至神田酒家小饮，风雨一楼，互有酬答。辞间均见‘风雨楼’三字，相约再造神州后，筑高楼以作纪念，应名为‘神州风雨楼’，遂本此意，口占一绝，并送幼蘅云。”

　　一百年前的中国，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1915年袁世凯称帝，12月25日云南独立，发起护国战争。正在日本留学的李大钊，放弃学业考试，立即回国参加讨袁。他回上海不久，袁世凯就被迫取消帝制，于是李大钊又返回日本，到达江户时，适逢挚友幼蘅准备回国，一帮友人在酒楼为之饯别，适逢风雨天气，唱酬诗中均有“风雨楼”三字，李大钊就做了这首绝句，为幼蘅送行。

　　“壮别天涯未许愁”一起就颠覆了古人惜别的传统，江淹说是“有别必怨”，李商隐说是“人生死前唯有别”，作者把这次送别叫作壮别。因为在座诸人都是有志青年、热血男儿，不管在留学日本的也好，回国的也好，心里都有一个志向，就是“再造神州”。那个时代的中国，受尽列强欺负，中国革命的第一个动机就是要强国，要振兴中华。所以同志分手，是不许做儿女态的。“未许愁”的“未许”二字下得好，离愁别恨乃人之常情，但革命者不是常人，要守纪律，不准愁就是纪律。

　　“尽将离恨付东流”，次句紧承“未许愁”。这一句是翻李后主词的，李后主《虞美人》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里的“离恨”，亦即离愁别恨，也就是“几多愁”。这里也出现了“东流”的字面，却不是用来状愁的，而是用来消愁的。“付东流”的本义，就是丢进河里冲走。还有一个说法，叫“扔到爪哇国里去”，爪哇国是传说中天涯海角的地方，这话的意思是扔得远远的。“尽将”的说法，亦极富张力，意思是一点点也不留下。因为年轻，所以充满信念，足以驱散忧愁。

　　“何当痛饮黄龙府”两句，是纪事也是抒情。三句是一问。“何当”是何时、怎能的意思，“痛饮黄龙府”本来是岳飞的话，盖岳飞抗金，曾对部下说：“直捣黄龙，与诸君共饮。”“黄龙府”指金国的首都。作者用这个话，是师其辞不师其意，是用这句现成的话，来表达相信革命一定会成功，一定会胜利。

　　“高筑神州风雨楼”是当时在座诸人的一个约定，因为当时有风雨，而诸人唱和诗中均见“风雨楼”三字，又相约再造神州后，筑高楼纪念，当名“神州风雨楼”。这是何等的信念，何等的豪情壮怀。先烈们“再造神州”的愿望，是完全实现了。为此，包括李大钊在内的多少先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建立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其意义就等同于“神州风雨楼”。

　　说到这里，我想起当代巴蜀诗人张榕的一首诗，题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诗云：“抛头洒血为苍生，青史何曾著姓名（比如与李大钊同饮者，除幼蘅而外，皆不知名矣）。肃立碑前思痛哭，几人无愧对英灵？”这首诗的前三句皆公共之言，末句发人所未发，如斗大橄榄，耐得咀嚼。今之为官者，当熟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