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本篇写采莲季节水乡男女相思之情,是南朝乐府最成熟、精致的作品。全诗四句换韵,八句一段。古人赞为声情摇曳。然其意脉似断非断、似续非续,诗中地点的确定,语气的归属及季节为何,颇有朦胧之处。这里只提供一种解读。
一段八句写男思女。首句“忆梅”是以梅代指所爱,“下西洲”三字连文,据温庭筠同题诗:“悠悠复悠悠,昨日下西洲”,当是到西洲去的意思。亦如当时民歌“下扬州”的说法一样。“折梅”字面与前文映带,而另有出典,即“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陆凯《赠范晔》),当是寄书(到江北)的意思。“江北”则是“西洲”的一转语,表明西洲所处,在长江之北,据前面提到的温庭筠诗说“西洲风色好,遥见武昌楼”,则西洲当在武昌一带。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是男子记忆中的女方印象,不必泥定当前季节(就像晏几道《临江仙》“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从诗意可以会出:女方家在西洲,离桥头和渡口很近,家居有楼,门边有乌臼树,门外有一片莲塘通于长江。诗中男子“下西洲”,还捎了信,为的是与女方约会,但当他到达女方门前,只见“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这手法使人联想到《楚辞·湘君》:“朝骋鹜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鸟还停在屋上,水流在堂下,人呢?没有会到。
二段“树下即门前”八句写女思男。紧接上文,以“门中露翠钿”句暗示女方曾如约等过男方,但男方错过了约定时间,因此她不得已出工“采红莲”去了——这种因不守时而导致阴差阳错的,在恋爱中人是常有的事,何况那时代青年男女还并不那么自由。诗中情事实际发生的季节是在江南可采莲的季节,也就是吴歌所谓“乘月种芙蓉,夜夜得莲子”的青年男女恋爱的季节。约会的失败,导致双方都有一番失望和心神不定。诗中“莲”字意带双关,“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也就是想到对方的志诚和清白,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拖住了他。
三段续写女思男。“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想到对方的热情,坚信对方不会变心,其实也是作自我表态。这一错过,只好日日盼对方来信,给个说法。“飞鸿”在古诗中可作信使的代称。心中丢不下,总以为对方还要来,所以登楼眺望,一直未来就一直盼着,所以“尽日栏杆头”,实在是苦。
四段写男女两地相思。前四句继续写女方登楼远望。这里的“海”非大海,而是地方话中对大片水域的称呼,如广东人称珠江为珠海,彭州人称银厂沟为海子。女方在江北遥望上游的江南,所见自是大片水域而已。末四句写梦,“君愁我亦愁”语妙,作女方口气读固无不可(“吹梦到西洲”就是请对方托梦于我),作男方语气与首段呼应语气更顺(“吹梦到西洲”就是请风把梦吹向对方),无论如何,“君”、“我”二字写出男女的心心相印,可以合唱,即前人所谓“摇曳无穷,情味愈出”(沈德潜)。
《西洲曲》写的是江南水乡青年在采莲季节的恋爱情思,男女双方彼此互爱,一往情深,因为带有自由恋爱性质,所以可贵。诗中把双方挚爱的情思,通过一次错过的约会来写,这种戏剧性情节,有利于深入表现双方情爱的执着和缠绵,也就容易出戏。
诗中以长江中游明丽的自然风光,如西洲、渡口、桥头、南塘、乌臼、红莲等场景风物,衬托水乡男女在采莲季节的生活和情思,做到情、景、事三者的高度协调,生动地再现了水乡风情,意境极美。
诗人在古体诗中运用了新体的声律,如“树下即门前”一联、“忆郎郎不至”一联、“海水梦悠悠”一联,都是合律的句子;全诗四句或两句一换韵,韵随意转,声情密切配合,直接影响到初唐四杰体七言古诗句调的形成;诗中多用联珠或顶真的句法,上下勾联,回环宛转,摇曳生姿,富于暗示性的诗句和欲断还连的诗节,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诗中人绵绵不断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