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历来对这首诗的意见颇不一致。胡应麟以为是赠成都姓花的歌伎，不确。盖杜甫同时有《戏作花卿歌》：“成都猛物有花卿，学语小儿知姓名。”此花卿即同一人，名敬（一作惊）定，原为西川牙将（警卫部队指挥官），曾平定梓州段子璋之乱，其部下乘势大掠东川，本人亦恃功骄恣。杨慎说：“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讥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区区一介武夫，僭用天子礼乐，罪名未必成立，黄生已言其非。倘是方镇，还差不多。虽然历来从此说的人甚多，但经不起推敲。读者宁肯将它作为纯然赞美成都音乐的美妙来读。

　　“锦城丝管日纷纷”，使人想起作者一到成都就写的那首诗，诗中说：“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成都府》）就是吹拉弹唱的地方很多，可见社会和平安定。“半入江风半入云”，作者创造了一种语式，后来跟进者很多，元曲有《一半儿》的曲牌。这句话别人想不出来，因为你分不清“半入江风”与“半入云”有何区别，你的听力没那么好。所以这个句子表明杜甫有音乐的耳。他能分辨出这个声音来自这里，那个声音来自那里。而“半入云”三字，又巧妙地引起第三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便将乐曲比着天上仙乐，是对乐曲的极度称美了，但你偏偏又在成都听到这样美妙的仙乐。而且按照绝句三、四句的写作规律，上句说天下，下句正应说人间，但要衔接自然——“人间能得几回闻。”虽然是说人间，与上句的意思又是衔接的。有人说老杜对绝句本无所解，从这首诗看，他懂得很。

　　唐时，人们常把宫廷乐曲比作“天乐”。（刘禹锡《与歌者何戡》：“二十馀年别帝京，重闻天乐不胜情。”）自天宝后，梨园弟子多流落人间。随着玄宗入蜀，宫廷艺人亦有流离其间。故宫中音乐颇多外传。刘禹锡《田顺郎歌》云：“清歌不是世间音，玉殿尝闻称主心。唯有顺郎全学得，一声飞出九重深。”可见民间流传宫中曲，算不得什么“僭越”。就算是有所谲谏，措意亦相当微婉，可以忽略不计。杨伦《杜诗镜诠》高度评价道：“似谀似讽，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也。此等绝句，何减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