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慢
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绣被掩余寒,画阁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知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关于此词的本事,《绿窗新话》卷上引《古今词话》云:“张子野往玉仙观,中路逢谢媚卿,初未相识,但两相闻名。子野才韵既高,谢亦秀色出世,一见慕悦,目色相授。张领其意,缓辔久之而去。因作《谢池春慢》以叙一时之遇。”与词意大致相符。它是北宋流传较早的一首慢词。正因为早出,所以与后来慢词多用铺叙手法不同,倒采用令词一种典型的谋篇布局——先景后情,分划显明:上片写贵家池馆春晓之景,下片写郊游遇艳相慕之情。而这景与情,即上下片之关系何在,骤读是不易明了的。
“缭墙重院”,原是词中“我”的居处所在。“时闻有、啼莺到”,其所以是“时闻”而非“时见”,从上句看,乃由于高墙缭绕、院宇深邃的缘故;从下二句看,则更由于人在春眠之中。这时而一闻的莺啼,便把人唤醒了。“绣被掩余寒”,可见被未折叠,而天已大亮(“画阁明新晓”)。“朱槛连空阔”句承“画阁”而写居处环境,与“缭墙重院”相应,虽富丽然而寂寥,其境过清。“飞絮知多少”暗点时令——这是暮春景象。这样,从开篇至此写到了春晓、恬睡、闻鸟,所有这些与“飞絮知多少”之景相连,都俨然孟浩然《春晓》诗意。这就构成一个现成思路,间接表现出浓厚的惜春情绪。“径莎平”句以下续写暮春景象,路上长满野草,池面渐广,风平浪静,时有花影倒映。“日长风静”与“闲”字表现的仍是索寞的气氛。这几句又暗示出词中人已徘徊于小园芳径之上,百无聊赖,这就为下片的郊游准备了一个特定的心境。
郊游本为寻芳,而花絮多已零落,“尘香”二字,承上过变自然。“尘香拂马”,目标是城南的玉仙观。一路上愁红惨绿,该有多少感触。这当口,不期然而然地,“逢谢女、城南道”。据本事,他们原是互相慕名的,而百闻不如一见,于是“一见慕悦”。“我”眼中的她,是如此明艳绝伦:其秀丽出于天然,胜似化过妆来(“秀艳过施粉”);微微一笑,便有无限妩媚;其衣色鲜艳夺目(“斗色鲜衣”),日暖衣薄,更熨帖出其身段之窈窕;其随身佩戴之玉饰,雕琢成双蝉样,玲珑可爱。这里以工笔重彩,画出一个天生丽人,从中流露出一见倾心的愉悦。然而紧接六字“欢难偶,春过了”,则有无穷后时之悔。她眼中的“我”怎样,词中却不明写,从“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二句看,可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写“我”的感受以显言,笔墨较详而露骨;写她的表现则隐言,笔墨极省而含蓄,正见用笔变化,有相得益彰之妙。作者并没有花太多笔墨来写二人相遇如何的交谈或品乐,却通过相顾无言的描写将彼此的倾倒爱悦和相见恨晚的惆怅情绪表露得淋漓尽致。略其事而详其情,长事短说,正是令词才有的做法。同时下片“春过了”三字兼挽上片,惜春之情与后时(即相见恨晚)之悔打成一片,可谓景情交融了。
词写遇艳,结局怎样却没有写,读者却可从最末两句里神会。这种不了了之的做法,也是本属令词的。所以夏敬观论此词说:“长调中纯用小令做法,别具一种风味。”(据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引)堪称的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