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吕·朝天子（二首）

　　咏喇叭

　　喇叭，唢哪，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这是明人散曲中最为著名的作品，它讽刺的是明代中叶宦官专权的黑暗现实。明朝宦官擅权为时之久，为害之烈不下于东汉、唐。宦官本是皇家的奴仆，但明朝的宦官却不仅做伺候皇帝及其家属的事，并干预国家政权——或代皇帝草拟、批复重要文件；或做出使外国的使臣；或监军；或镇守边塞；或总管特务情报机关；或借管理皇庄干预财政税收。

　　武宗正德年间，宦官刘瑾气焰熏天。当时民间谓朝中有两皇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立皇帝；一个朱皇帝，一个刘皇帝。大臣写奏章得一式两份，分呈武宗和刘瑾，有的内阁大学士竟在刘府办公。刘瑾不但在政治、经济、刑法、科举诸方面拓展权势，而且建立了庞大的特务机构，自掌司礼监，而令其党羽掌握东厂、西厂，另立内行厂，扩充锦衣卫，操生杀之大权。文武百僚敬畏如父，大肆行贿，刘家有黄金二十四万多锭，白银五百多万锭。宦官的势力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此即本篇写作背景。

　　作者家乡高邮位于运河沿岸。运河是南北运输和交通的干线，宦官干办“公事”，经常从运河里经过，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吹吹打打，大抖威风；同时集合丁夫，对地方敲榨勒索，无所不为。本曲在宫调上属〔中吕〕，题为“咏喇叭”，是借传统咏物方式，赋而兼比。

　　喇叭、唢呐都是同一类吹奏乐器，其构造简单，不能演奏复杂的乐曲，然而调门特高，民间婚丧大事及官府开道多用之。本曲开篇即点出“曲儿小，腔儿大”的特点，用来比方小人得志，特善于虚张声势，非常贴切。从这个意义上讲，曲中喇叭实含比义。但喇叭、唢呐又是当时官家用来开道的吹奏乐器，宦官出行，这玩意儿确实派了用场。从这个意义上讲，曲中喇叭也有赋义。“（官船来往）乱如麻”三字，暗示出老百姓饱受骚扰，穷于应付。“（全仗你）抬身价”三字，暗示宦官本是奴才，身价不高，透露了作者的鄙视。

　　当时兵部亦刘瑾腹心，军中任免只消一个纸条；边将失律，贿入即不问，甚至反有提升；又命其党羽丈量军垦土地，诛求甚苛，士兵甚怨（《明史·宦官传》）。至于老百姓更是宦官鱼肉的对象。刘瑾奏置皇庄增至三百余所，借权势之便，大占良田，任意征税，畿内大扰，“凡民间撑驾舟车、牧放马牛、采捕鱼虾之利，靡不刮取。”（夏言《查勘极皇庄疏》）宦官如此鱼肉军民，所以只要那倒霉的喇叭一吹，军民听了没有不发愁的。

　　“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一句影射的是刘瑾等宦官，常矫诏行事的黑暗现实。明武宗不亲政，不接见大臣，刘瑾任意任免官员，逮捕杀害官民，都称是皇帝的意思，他都成了代皇帝了，谁还能和他分辨真假呢。宦官就这样天天打运河上过，喇叭今天吹，明天吹，谁碰上谁破产，谁碰上谁倒霉，宦官盘剥成性，不把人民敲榨得干干净净，是不会罢休的。——“水尽鹅飞”系紧扣运河景物，意带双关，三个“吹”字接连而出，讽刺穷形尽相。

　　本曲主要写作特点是咏物寓托。直中有曲、明快中兼有含蓄之致。贴近口语，备极本色，给人与诗词不同的审美感受。

　　瓶杏为鼠所啮

　　斜插，杏花，当一幅横披画。毛诗中谁道鼠无牙，却怎生咬倒了金瓶架？水流向床头，春拖在墙下，这情理宁甘罢！哪里去告它？何处去告它？也只索细数着猫儿骂。

　　这支曲写的是生活中发生的一桩小事，也有人当作讽喻之作来读。老鼠拖倒了花瓶架这件事本身没有多少意义，但散曲多具民歌与童谣的趣味，常常只为了好玩，并不追求意义，但本曲也有借题发挥：天下本无事，可是碰到坏蛋来了，就毁这个，要那个，搞得花落水流，破坏和平与环境。受害者不肯甘休，但哪里找衙门去告他呢。气他不过也只有骂骂猫儿出出气。从而讽刺社会治安状况欠佳，而恶人不好惹，是对世相的一种刻画。

　　但此曲与前曲在写作上有明显的不同。前曲是意在讽刺，而托物言志；此曲却是缘事（老鼠拖倒了花瓶）而发，捎带讽刺。曲中老鼠造成的损害不甚严重，整个气氛也比较轻松，与前曲的差别正在有意无意间。

　　本曲亦用口语，絮絮叨叨中，忽杂引诗经之语，是其诙谐处。前八句都说老鼠可恨，后三句一转，说无可奈何只得骂骂猫儿出气，目标发生了转移，也自然诙谐，显得新鲜有趣。曲中不说把花拖到墙下，而说把“春”拖到墙下，借代的运用也很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