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史
咏史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本篇作于道光五年(1825),时作者因守母丧居杭州,期满后正客居江苏昆山一带,地处繁华温柔之乡,交际的是东南一方名流,目睹了当时儒林形形色色的怪现状,不满于士风的败坏,因而作了这首七律。明明是讽刺现实,却冠以“咏史”之题,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一起表明本篇所讽,无非当代“名流”而已。“金粉”即铅粉,是古时妇女化妆用品,诗中多用来形容繁华绮丽之乡,又多与建都金陵的南朝相联系。“金粉东南”指当时作者所居住的江浙一带,能引起一些历史联想。“万重恩怨”即恩恩怨怨,昔者韩愈属之“儿女”(“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而此处属之“名流”,可见当时东南名士云者,多是挟个人恩怨、小肚鸡肠的人物。“万重”与“十五”在数量上形成对照,可见地方不大,矛盾颇多。
中四句进而为“名流”画像。“牢盆”乃煮盐器具,代指盐政;“操全算”乃当时市井语,意即把持。据说本篇是针对两淮盐政曾某罢官而作,曾某曾以谄事和坤得进,而日事荒宴(王文濡注),所以“牢盆狎客操全算”一句,是说善于奉承拍马之徒,把持着盐政这样的要职。“团扇才人踞上游”一句,则是说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官居高位。东晋豪族王导的孙子王珉,喜执团扇,性行放纵,虽任职中枢,而不问政事。故诗有“团扇才人”之措语。
雍正、乾隆两朝的士大夫,不少人被文字狱吓破了胆,说话做事处处小心,动辄避席,表示敬畏。不少人钻进纸堆,脱离现实著书立说,以求保其俸禄(“稻粱谋”语出杜诗)。可见诗中所谓“名流”,其实都不过是些碌碌之辈而已。同时,诗人在这里也揭露了清朝的文化专制造成的现实,黑暗而沉闷。
秦末时田横据齐地称王,刘邦统一中国后,田横率其部五百人入海岛。刘邦诱降道:“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田横终耻事刘邦,遂自刎,五百士亦然。二句意谓——像田横五百士那样有骨气的、可杀而不可辱的人,如今还找得到一个半个么?假若田横五百士屈节事汉,难道个个都能封侯么?恐怕只能落得身名俱裂,为天下笑罢。诗人“咏史”,言在彼而意在此,对时下“名流”作了毒讽。
本篇可以说是用诗体写成的杂文,它针对“名流”这一特定阶层;抽出其本质特征予以针砭,不留面子,同时也暴露了晚清社会和政治的腐朽和黑暗,间接表明了政治变革的势在必行。在写作上,本篇既运用了古人事语,或正用(如“团扇才人”)或反用(如“田横五百人”),又吸收了市井语、新名词入诗,如“牢盆”“操全算”“踞上游”“文字狱”等等,令人耳目一新,而笔墨尤见泼辣,增加了讽刺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