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余干古县城

　　孤城上与白云齐，万古荒凉楚水西。

　　官舍已空秋草绿，女墙犹在夜乌啼。

　　平江渺渺来人远，落日亭亭向客低。

　　沙鸟不知陵谷变，朝飞暮去弋阳溪。

　　作者有五律《余干旅舍》，作于肃宗上元二年（761）作者从岭南潘州南巴贬所北归，途经余干（今江西余干县）时。这首七律当为同时所作。当时刚刚经过军阀战乱，满目疮痍，作者深感忧伤，所以写下这首律诗。

　　“孤城上与白云齐”二句，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写古城的荒凉。余干古城原来建在一座小山上，故称“孤城”，山高城为峰，所以说“上与白云齐”。这与下句说方位的“楚水（淮水，此指信江）西”，属于空间维度。“万古”则是时间维度，将“荒凉”说成万古的事，是主观感觉。因为任何古城建成之初，都会有一段不荒凉的甚至是兴旺的历史。只不过作者登临时，看到景象荒凉如此，完全想象不出它兴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这是一种沧桑感，意脉直通最后一联中的“陵谷变”。

　　“官舍已空秋草绿”二句，写城中的荒凉景象和物是人非的感觉。每句中都有一个转折。“官舍已空”说人非——没有值班的人，“秋草绿”说物是——春天依旧到来，这是一个转折；“女墙犹在”照应“秋草绿”说物是——好比李后主说“雕栏玉砌应犹在”，“夜乌啼”照应“官舍已空”说人非——城墙上没有巡防战士（只有夜乌的啼叫），这是又一个转折，把古县城的残破和悲凉刻画得淋漓尽致。

　　“平江渺渺来人远”二句，写城楼远望中旷野和渡口，一片萧寂的景象。江岸上一片沙地伸向远方，照理说在县城周围，应该有一些村舍农田，然而在苍黄的天底下只见得到稀稀落落几个行人；夕阳西下，快要接近人的视平线了。这是战乱之后，社会创伤还没完全平复的情景。虽然还不至于“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那样的悲惨，但也让人内心感觉凄凉。不过，这两句的空间显现，就像《山水诀》所描述的平远山水：“渡口只宜寂寂，人行须是疏疏。……远岫与云容交接，遥天共水色交光。”总之是诗中有画吧。

　　“沙鸟不知陵谷变”二句，最后写到弋阳溪（与余干相连的一条小溪，在信江中游）上风景不殊，水鸟依旧，感慨世事的沧桑。“陵谷变”即“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小雅·十月之交》），亦即沧海桑田之意。说水鸟对沧桑的无知，从反面暗示着诗人对沧桑巨变的敏感。与皇甫冉《浪淘沙》：“宿鹭眠洲非旧浦，去年沙觜是江心。”同一感慨。

　　这首诗的内容是登古城的沧桑感，“伤今吊古之情，蔼然见于言意之表”（张震）。以写景为主，而不著议论，是其高明之处。清人方东树概括道：“首二句破题，首句破‘城’字，而以‘上与白云齐’五字为象，则不枯矣；次句上四字‘古’字，下三字‘馀干’。三、四赋古城，而以‘秋草’、‘夜乌’为象，则不枯矣。……情有余、味不尽，所谓兴在象外也。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句句有作诗人在，所以称为作者，是谓魂魄停匀。”（《昭昧詹言》）可以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