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水中蒲三首
青青水中蒲三首
其一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
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其二
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
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
其三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
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这组诗作于德宗贞元九年(793),清代陈沆《诗比兴笺》认为是“寄内而代为内人怀己之词”。“蒲”即菖蒲,生于沼泽地、溪流或水田边,叶有香气,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可防疫驱邪的灵草,端午节有把菖蒲和艾捆一起插于檐下的习俗。李白诗云“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嵩山采菖蒲者》),这是另一种说法。南北朝《西曲歌》即有男女共同拔蒲的描写:“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拔蒲二首》)所以三诗皆以“青青水中蒲”起兴,分别写送别、不舍、相思,有很浓的民歌味。
第一首写送夫远行。在“青青水中蒲”的兴语之后,写出蒲草下有一双游鱼。鱼游多三五成群,不必成双成对。然而双鱼这种说法,在诗中所来自远,如汉魏乐府的“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曹丕)、“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蔡邕)。所以“下有一双鱼”,是一种兴象。对于送别的主题来说,这是反兴亦即反衬的手法,即以双形独。这一首的主要内容在三四句“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是以女方的口气诉说,男方要去陇头(今甘肃一带),女方从此落单。诗只客观道出事实,而女子惜别之意已和盘托出。清人陈沆《诗比兴笺》说:“‘君’、谓鱼也,‘我’、蒲自谓也。”说太牵强,不能成立。
第二首写心中不舍。以“青青水中蒲”定居于水中,反形夫妻不得相守。以下忽然引出“浮萍”——“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按浮萍是水面浮生植物,可以随风发生位移,故亦称飘萍。萍处一池之中,或可相随。清人朱之荆云:“言浮萍飘泊无定,蒲则长居水中,喻夫妇不能相遂也。”陈沆《诗比兴笺》:“‘相随我不如’,言蒲不如浮萍之相随也。”按这种讲法,诗中人则以“蒲”自喻矣。也就是说,前一首是赋体,而这一首是比体。
第三首写两地相思。承上以“青青水中蒲”之初生为喻,“叶短不出水”喻思妇不能出门相随夫君,有心长莫及之意。接下来两句道:“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仍出以思妇口吻,自称“妇人”而已。意思是古代女子足不出户,而游子则远赴河陇,在万里以外。只表出空间距离,并无一语及于相思,而思夫之情自见。清人朱彝尊批:“尤妙绝,更不必道及思念。”不仅如此,“行子在万里”还有大丈夫志在四海之意,表现妇人对丈夫的理解,是其言外之意。
本首“不下堂”三字,下得最妙。看似口语,其有文献支持。据《后汉书·宋弘传》载,汉光武帝刘秀之姊湖阳公主新寡,而属意于宋弘。于是刘秀召见宋弘,“帝令主(指湖阳公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此诗信手拈来,以“不下堂”兼代糟糠之妻,作者读书多,用来令人不觉,所以为妙。故明人谢榛从比较角度说:“‘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托兴高远,有风人之旨。杜少陵曰:‘丈夫则带甲,妇女终在家’(《喜晴》),此文不逮意。韩诗为优。”(《四溟诗话》)
这组诗表现了作者学习古今民歌的努力,盖《诗经·国风》即多三章叠咏体,“篇法祖《毛诗》,语调则汉魏歌行(应指五言短古)耳。”(朱彝尊)陈沆评:“前二章儿女离别之情,第三章丈夫四方之志。”徐增说“此三章可作‘思无邪’注脚”,这话不错;但又说“非一代大儒昌黎公,不能作也。”(《而庵说唐诗》)则过甚其词,应该说这是大家写的小诗,虽小却好,虽好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