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首诗是王维早年旅居长安或洛阳时，在重阳节思念故乡兄弟之作，题下原注“时年十七”。作者是蒲州（今山西永济）人，蒲州在华山东面，所以称故乡兄弟为“山（即华山）东兄弟”。重阳节有登高习俗，“俗于此日，以茱萸气烈成熟，尚此日，折萸房以插头，言辟热气而御初寒”（《太平御览》三二引《风土记》）。

　　“独在异乡为异客”二句，写作者独自离家未久，佳节思亲的情绪。离家未久，漂泊异乡的年轻人，会特别想家。不要说王维，连李白离开四川时都有“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月歌》）之想。此诗首句的一个“独”字、两个“异”字，都是写对新环境不适应心情。“独”是孤单，“异”是陌生。把他乡写作“异乡”，他乡之客写作“异客”，是特别强调排异的、不认同的感觉。“思亲”是想家的另一个说法。“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唐诗之名句，由于一个“倍”字，使这个句子包含两重意思：一重意思是“不逢佳节也思亲”，另一重意思就是明写出来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因为佳节是亲友团聚的日子，所以“倍思亲”。这叫一句顶两句。一经写出，便成熟语，以其道出了普遍人情；是人人心中所有，而笔下所无也。

　　“遥知兄弟登高处”二句，古歌说“远望可以当归”，说兄弟登高处，也暗示了自己登高处，不同者独登而已。不说“忆山东兄弟”，而说山东兄弟忆我。这种写法，叫作对面生情。二句以“遥知”领起，直如一句，金圣叹称之“倩女离魂法”，谓“极有远致”。“登高处”“遍插茱萸”云云，都紧扣“九月九日”的习俗。作者又不直说兄弟思我，只说“少一人”。至于少哪一人，读者悠然可会。不直说，所以耐人寻味。这种“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加一倍凄凉”（张谦宜《茧斋诗谈》）的手法，可以追溯到《魏风·陟岵》。而此诗更凝练、更含蓄，故前人说“词义之美，虽《陟岵》不能加”（唐汝询）。唐诗中用同样手法的名句，如王昌龄“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从军行》）、高適“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除夜作》）、杜甫“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月夜》）、白居易“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望月有感》）等，都不早于此作。

　　鲁迅说，“我认为一切的好诗，到唐代都已写完。”但他又说，“今后若非能翻出如来手心的齐天大圣，大可不必措手。”当代作者有《在外打工偶感》云：“一夜天涯动客思，嘉陵江月照空池。想来兄弟应忘我，我亦三年未梦之。”（杜斌）也写异乡思亲，因己及人。三、四句颠转从相忘的角度说，写出了思亲的深情，更觉曲折。这就叫翻出唐人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