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行

　　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林行。

　　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声。

　　年年养子在空谷，雌雄上山不相逐。

　　谷中近窟有山村，长向村家取黄犊。

　　五陵年少不敢射，空来林下看行迹。

　　《猛虎行》是乐府旧题，属《相和歌辞》“平调曲”，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古辞曰：“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古人多借以喻自重自爱之志。陆机、李白皆有名作。张籍这首诗与前贤之作异趣，表面上像是一则山区纪事，诗中有三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即“不正常”。

　　“南山北山树冥冥”，是山区密林，又是官道所经之地。“猛虎白日绕林行”，老虎白日现身山林，竟然没有人管，这不正常。读者不禁要问：官家到哪儿去了？猎户又到哪儿去了？“向晚一身当道食”，更不正常。按常理，猛虎捕到食物，一般会拖到隐蔽地方慢慢享用，哪有“当道食”肉的道理？有句成语叫“横行霸道”，这就是“横行霸道”。“山中麋鹿尽无声”，也不正常，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蘋。”（《小雅·鹿鸣》）就是向同类报警，也会发声。何至于怕到一声不出？有个成语叫“敢怒而不敢言”，这就是“敢怒而不敢言”。

　　“年年养子在空谷”，下文则说“谷中近窟有山村”，可见这里靠近人居，不是老虎的自然保护区，老虎怎能“年年养子”？老虎一胎两到四仔，要不了几年，发展成虎群，为祸将更烈。“雌雄上山”是说老虎成对出没，“不相逐”即毫无顾忌。“长向村家取黄犊”，就更不正常了。探囊取物的“取”字，写出老虎予取予求之态，肆无忌惮之态，得之不费吹灰之力之态，以及农家奈何不得之态。“五陵年少不敢射”两句，还是不正常。按“五陵”为长安地名，本指汉代五个帝王陵寝，而“五陵年少”则指长安的游侠少年。既然“不敢射”，却又来林下“看行迹”，看了也是白看。读者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细味，“看行迹”是有射虎的心，“不敢射”是因为没有射虎的胆。一个“空”字，讽刺意味甚浓。

　　这首诗写得太有意思，决不是纯粹的纪实。《礼记·檀弓下》载，孔子过泰山侧，曾发出过“苛政猛于虎”的感叹。从古到今，中国人习惯把巨贪、恶霸之类的人物，称为“老虎”。揪出一只“老虎”，便会拍手称快。然而，打“老虎”并不容易，一要坚定信念，二要组织支持，三要具备胆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然，就会出现诗中描写的种种怪现状。这实在是一首意味深长的寓言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