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咖啡店这边上的是夜班。下午五点开始，客人越发多起来。她在大厅内穿梭奔忙，与在酒店一样，她比其他服务员，总是要更忙碌那么一点点。不停有客人向她招手，或点单，或结账，或续杯，甚至大老远叫她过去，只是问她今年多大。还有些轻佻的客人，借着她端咖啡、放糕点的功夫，不经意地抚过她的手，蹭过她的腰，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一般都是不动声色的闪开。像今天下午那位无礼的外国客人一样的，毕竟是少数，不需要她真正撕破脸。她知道，所受的这些特殊待遇，无非缘于她拥有的这副好皮囊，只不知道这皮囊于她，到底是好是坏？

　　咖啡店规模很大，除了主售咖啡和甜点，还兼卖中西简餐。刚收了客人用过的一摞杯盘碗碟，肖西端了往清洗间送，经过通往二层的楼梯口时，一株茂盛的绿色植物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楼梯上下来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速度很快，她被结结实实地撞上，碗盘哗啦啦壮烈猝死。她来不及接收四下射来的关注的目光，只是惊慌地在心内飞速计算，这得赔多少钱？那人一迭连声对不起，伸手扶她。她避开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低着头，赶紧去拿了扫帚收拾残局。

　　回来时，那人却还在原地，问她：“多少钱？我赔。”

　　她有一瞬间犹豫，然后细若蚊蝇的声音：“我们都有责任，一人赔一半吧。”

　　那人声音有些好笑，说：“是我冲下来撞了你，应该我付。再说，我也没有和女士共同付钱的习惯。”

　　同行的另一个男人瞟了瞟她，补充：“对，尤其是漂亮女士。”

　　撞她的男人笑骂他：“滚一边儿去。”嘴上这么说，目光还是细细从她脸上抚过，显显含了惊艳的意味。

　　她刻意低下头，避开他的打量，大致估算一下摔碎物件的价值，按半价报了个数字。

　　半天没见动静，忍不住抬眼看时，那人正在全身上下焦急翻找，嘴里嘀咕着：“难道掉办公室里了？”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那人脸色颇有些尴尬，手肘撞撞旁边的男人：“哎，帮我给一下，回头还你。”

　　身旁的男人有些夸张地退后一步：“咦，我欠你的怎么，刚刚就是我请客，这回我可不管。”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去抢，另一人紧紧捂住不放，边躲边说：“你下回来，再找人还钱不就行了。”

　　那人眼里忍着笑，骂：“你丫就是欠抽。”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让她将卡号发到这个手机上，他明天要飞上海，稍后会把钱打给他。

　　身旁人再次补充：“对对，一定要用你的手机发给他，记住了啊！”

　　那人朝肖西微笑着点点头，抬腿往前走，边走边说：“你刚说的那事我再考虑考虑啊。”

　　另一人抢上一步：“别啊，哥们儿这是帮你，你怎么不分好赖人啊……”声音渐渐飘远。

　　肖西低头看手中的拉丝银金属名片，银灰的底色上简洁的几行黑字，程适之，JH公司财务总监。微微摇摇头，随手放入围裙的兜中。

　　0点时分，咖啡店终于打烊。清扫时，服务生方诚友突然奇道：“咦？这什么东西？”紧接着从楼梯口花盆与台阶的夹角里钳出一个黑色的物体来，竟是个钱包。旁边的服务生窜掇：“赶紧看看，有多少，刚好出去宵夜。”

　　方诚友嗤笑：“想得美！”一边将拖把柄夹在腋下，一边打开检查。厚厚一沓钞票，若干银行卡信用卡，居然还有一张当天上午飞上海的机票，姓名栏赫然写着：程适之。

　　肖西正在不远处擦桌子，听到方诚友念出的名字，刚觉得有点熟悉，他已经在那边喊起来：“肖西，这是不是之前撞你的那个客人？”

　　肖西走过去，拿起机票一看，不是他是谁。便对方诚友说：“给我吧，我有他电话。”

　　方诚友依言将东西递给她，又有些扭捏地低了声道：“一会儿我等你一起回家。”

　　肖西淡淡一笑：“不用了，我住得近，走几步就到了。”

　　方诚友有些讪讪的，勉强道：“那好吧。”

　　小伙子其实人不错，忠厚老实，手脚勤快，长得虽说不上帅气，却也周周正正。而且据说是本地人，父母都是老国企职工，早年有一套福利房，前两年又给他买了一个小套房作结婚用，自身条件还是很吸引一些姑娘的。他对肖西有意，肖西早就感觉到了。只是爱情这东西，她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要如何委婉地拒绝他，让她多少有些伤脑筋。

　　她从兜里摸出名片，到前台用固定电话拨过去。归还客人财物属工作范畴，她还不想浪费自己的手机费。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传来：“你好，哪位？”

　　她简单作了自我介绍，说明了当前的情况。

　　对方马上变得热情起来，一迭连声表示谢意，两人约好早上七点半，由程适之到肖西工作的酒店取回。

　　挂了电话，四下打量，发现收尾工作已经都做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背上背包走到大门口，肖西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方诚友正等在那里。

　　“肖、肖西，太晚了，路、路上不安全，我送送你。”方诚友很有些局促。

　　“谢谢。”肖西轻轻说，往前走几步，想想又道，“其实不用的，路不远，我都习惯了。”

　　到底没有拒绝，方诚友不易察觉地舒口气，赶紧跟在她身旁。

　　“一起工作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方诚友努力活跃气氛，挑起话题。

　　肖西的身形，却因为这句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半天才回答：“沈阳。”

　　“啊，那离我们这儿挺远的啊。”

　　肖西勉强笑笑：“是啊。”

　　“准备一直在这儿工作吗？”方诚友又问。

　　“说不好，也许吧。”

　　“这儿挺好的，城市建设好，工作机会多，消费水平也不是特别高……”

　　肖西这回是真笑了：“你是市政府派来的宣传大使吗？”

　　方诚友摸摸鼻子，也露出憨厚的笑容。

　　肖西话锋一转：“哎，你觉得小玫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诚友没反应过来。

　　“小玫喜欢你呀，别给我装不知道。”

　　方诚友开始结巴：“别、别瞎说。”

　　“哪有瞎说，你没注意过她看你的眼神？小玫挺可爱的，你们俩很配，要抓住机会哦。”

　　方诚友沉默了，许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是吗？……”

　　“谢谢你，我到了。”肖西指指前方耀眼闪烁的巨型酒店招牌，再冲他挥挥手，“再见！”

　　方诚友目送她跑进酒店大厅，仍呆呆站在原地。她是这么美，美得极致，美得醒目，却又总是淡淡笼着一层雾，让人难以接近，难以了解，成了一个美丽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