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阿千。”身材高挑留着深色卷发神情冷峻的中年男人站在体育馆门口很平静地开口。
除了岩泉这世界上会这么叫她的人大概只有一个人了,正理着发带准备上场的原泽千寻听着这声微微皱起眉,她回过身向他走过去,她没想到爸爸说的今天会有人帮忙接她去复诊的这个人指的是他。
“练习赛这一局结束我就走。”她抬头看着他。
“不着急。”男人拿出手机,靠在门边上低下头似乎是正在淡定回复邮件的样子。
集训场地会出现陌生人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常见的事情,更何况出现的还是这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人,无论是在场上的还是在场边休息的女排队员们都有意无意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如此不像话的样子惹得原泽一阵不满,对着自己的队员皱着眉头咳嗽了好几声。
“要不要直接认输,你们都去看个够?”原泽单手用力捏着球,“那我这球也就不用发了。”
“哎呀,队长别啊——”一旁的一年级队员三桥加奈最是擅长撒娇的,立刻赔着笑脸做好了防守准备。
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泽也瞥了一眼门边的人,然后便紧盯着对方的王牌,接着跳起甩手将球打出,淡然而又利落,似乎很久没见到这么沉着的她了,好像在摆出什么姿态给谁看一样。包括接下来她回到二传位置的时候,每一个传球都是意外的冷静与精确,原泽好像是在用百分之一百的精神力去面对这场练习赛,虽然对手是这两天已经对战了无数次的枭谷,但是今日的她却很不一样。
坂上晴子在后排看着她后侧脸的表情最是清楚,这个明显就是她不太放松的样子。大赛除外,原泽只要是包括一般练习赛以内的非正式比赛都会放开了手去玩一场,倒不是说她毫无章法,只是她会利用这些时间多做尝试,而不是像这样只选择她擅长的却不会出错的打法。
难道她除了小学弟还有另外的对象吗!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坂上差点被自己吓晕过去,不开窍的人开了窍竟然是这个样子吗。
而且,门口这位大叔就算样貌再帅气,年龄差也不是一点点吧。
一边思索着一边翻身扑救最后一球,只见球从坂上的手腕上弹起准确到达了原泽的位置,接着一个漂亮的背传,大岛由乃果断腾空跳起扣球,球擦过小西里沙子的耳侧落在场内。
“那我先走了。”哨声吹响练习赛刚结束,原泽抓起一旁的毛巾,低头和教练示意了一下就向着门边走去。
——不对,等等,原泽你怎么能随便跟着男人跑掉。
帅大叔把原泽拐跑的消息很快就伴随着各校经理的群聊传到了男排体育馆,由于她离开集训地离开得太过匆忙,所以这样看似无厘头的消息也就被传得更是无厘头,真到月岛耳朵里的已经变成了“原泽千寻上午练习赛速战速决只为借用下午的休息时间和帅大叔约会”,相信当然是不会信的,月岛还不至于会蠢成这样,只不过午餐时听着青城那个副队长坂上同其他女生聊这个事情的细节时,他还是略微感觉到了一丝不爽。
什么叫因为那个人在所以原泽才打得这么无懈可击,原泽看起来哪里像会为了别人去打球的样子。
摸出手机,又犹豫着放下,这么直接问她去做什么是不是挺奇怪的,可是不问的话,月岛轻咬着筷子,动作宛如静止了一般,对,他就会像这样开始神不守舍。
那么被惦记着的主人公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比惦记的人要轻松,原泽坐在一辆黑色吉普车的副驾驶上一言不发,开车的人也沉默着不着急开口。
“之后还要来东京比赛?”车经过小路拐到公路上,便听到男人提问的声音。
“是,IH全国大赛,”她偏头看向窗外,“我青年集训落选了。”
“不意外,”男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明知会如此但又很不甘心,阿千你也该长大了。”
“你想用什么立场教育我?”她回过头来,“前国手,还是强豪球队总监督?”向来直来直去的原泽千寻不会掩藏什么,她撇了撇嘴,用力呼吸了一下,“车祸以后我还能不能进国家队,能不能成为职业运动员,老实说我不知道,只是让我就这么停下来去变得成熟,我也做不到。”
“你想要走上去的世界舞台,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冲上前就足够的,”男人从怀里抽出一份夏季集训申请,“我对你没有要求,你的父亲确实也没要求你成熟,因为他让我帮忙截住你的申请信,你看,是谁在帮你选。”
“原泽克德,”她手抓紧了安全带提高声音冲着他喊了一声,“你凭什么!”
“我是你叔叔,”男人盯着她的眼睛,“凭你爸爸这么多年第一次为了你的事向我低头。”
其实从相似的自然卷就已经能猜出点什么,十年前原泽千寻刚开始接触排球的那时候原泽克德刚从国家篮球队退役,因为前两年赛绩不佳,加上多年伤病困扰,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无业游民阶段,确确实实给自己的兄长添了不少麻烦。一开始看到他这位侄女得天独厚的四肢比例,便一心想着要培养她成为家里第二个国家篮球队队员,结果她已经接触了排球,还死活不乐意跟着他练篮球。后来东京有学校准备成立新的篮球队,绕了好几个弯找到了原泽克德,他这才上京离开了仙台。
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非要憋着一口气,她最不喜欢在自己的叔叔面前露怯,至少说,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有任何的失误,只是原泽千寻当然不会想到在国家队待过的他竟然会和父亲是一个想法,居然还会帮着取消她的申请。
吃惊吗?
她当然吃惊,这次手术前父亲是怎么和她说的,春高决赛前他又是怎么支持自己的,到底是她太天真,成年人能够操控的事情怎么都是要比她多的,听完叔叔那句话以后,原本心底里那股愤怒消解在更深一层的失望里。她就这样沉默地走进医院,沉默地坐在帮她复诊的医生面前,不想再听任何话,更不想再在意身边这位的态度了。
“大费周章地来证明我不行,你和他是不是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医生最后一句提醒说完,她拿回自己的病历站起身,然后冷冷看了原泽克德一眼,推开门走出去,“我自己坐车回合宿地,不麻烦您。”
恢复状况很好,她的膝盖基本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从她自己的层面来看,她当然做好了走向另一个层次的准备,但是这个世界不是只要过了自己那一层就可以万事无忧的,去怨上天没有再给她机会显然徒劳无功,毕竟神向来无法分辨苦难,因为他们不知道痛。
——而我会自己推开被关上的所有门。
“拦不住的,你拦不住她。”
电话里原泽隆治听着自己弟弟说着的话,只能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太想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只会把这个人推得更远,更何况这是他的女儿,是那个站在球场上张扬又耀眼的人。
短暂风波后回到合宿地点时已经天黑,最后一个离开体育馆的人刚要关上门,原泽便开口叫住,从那人手里接过了钥匙,换了鞋拿起一旁的排球走进了场内。周围一切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甚至于连自己都快感受不到了。抱着球慢慢蹲下来,摊开手掌就这样抚摸着光滑的地板,实在不敢想,她曾经有这么一刻就要和这里永远分离。理所当然会拥有的和命中注定要失去的总有一天要变成同一个。
月岛同她说过,没有梦想的人不是没有期许,但有梦想的人也可以害怕期许,刀口在别人的心上,自己肯定不会知道有多疼。她一只手按住左胸口,一只手按在地面上,轻轻闭上眼。
——我想祈祷,可我看不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期许。
“学姐果然在这里。”刚洗完澡脖子里挂着白毛巾的月岛,一头的卷毛难得乱糟糟的。
站起身,原泽想着是该挤出笑容来,只是看到男孩藏在镜片后的双眼的那一刻,却还是放松了表情,装成没事人一样给谁看呢。
“还不去休息?”她不自觉地捏着手里的排球,“明天可最后一天了,我听黑尾说你们还没赢过几次呢。”
“啧,开口就一副前辈样子的学姐真是不可爱。”月岛向她走近。
“开口就谈论前辈可不可爱的你这家伙才是不可爱吧,”原泽抬手就是一个暴栗,“你先回去吧,我今天的发球任务还没完成。”
“宿舍里很吵,我等他们睡着了再回去,”月岛环抱着手臂退出场内,“而且能这么近距离观摩原泽千寻的发球,机会多难得。”
“油嘴滑舌的小孩,”她不禁笑了出来,“那好吧,请尽情欣赏。”
练球的时候她一向不说话,好在月岛是个耐得住安静的人,只听着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声和排球与地板的碰撞声。每一个起跳还有每一次甩手,能够把每个动作做到极致是她的对自己的标准要求,明明会感觉到劳累,却只是平稳着呼吸,然后又继续下去。
可是,她听起来并不太开心。
这一秒,月岛突然相信了排球是有情绪的这种说法。
没有等到他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方式安慰,原泽倒是自己又坦白了。数完最后一球的时候,她转过身伸手要他脖子里的毛巾,手撑着膝盖一边弯腰喘气一边小声地说着:“今天才知道那个我以为最支持我的人其实是最不希望我向前走的,月岛你知道吗,原来我不是因为能力不够才没被选上,我爸托关系都要截住我的申请,我还一心听着他的话乖乖复诊觉得自己就是没恢复好,太天真了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学姐想要再试一次吗?”月岛走过去把毛巾盖在她的头上,将两个人的距离就这样拉近。
“试,当然要试。”她又一次抬起头瞪着圆圆的眼睛与月岛对视,不至于心跳快到不可承受,但脸颊还是再次秒速发烫变红,伸长脖子准备用额头顶他,却直接把人扑倒一下栽进了他的怀里。
“这么主动吗?”被撞到坐在地上的月岛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支撑着地面,还凑近了在她耳边讲话。
“喂,说什么啦你……”这个姿势确实不太好,她一边想着要站起来,一边又因为有些累了腰腿都使不上力,最后干脆是跪都跪不住,整个人瘫了下来。
这下开始慌乱的就不止原泽一个了,感觉到贴上来的弧度的时候月岛的耳朵就已经红透了,她明明刚刚打完球还出了汗,可是他却只觉得学姐身上有他喜欢的味道。干脆是稍微紧一点地抱住了她,卷发从自己的脸上扫过,顺势又用力呼吸了一下。
——啊,好像有点像变态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月岛竟然笑了出声。
“笑个屁啊你!”她象征性挣扎了两下,却把脸早就埋在了他的肩头。
“我在笑学姐这么无防备的样子只有我能看到真是太好了,”他抚上她的后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我很期待看到捧起冠军奖杯的学姐。”
“嗯。”轻轻应了一声,她伸手抱紧了他。
——谢谢你让我看到。
第二天白日里为了应付八卦的队员们,原泽采取了直接甩维基百科链接的方式,让大家自行了解原泽克德的身份,说着说着嫌烦了,结果下午难得用来庆祝的烧烤会上她只能是找个小角落躲起来,一直等到最后没了人该回仙台了才现身。
只是既然是回家,原泽就又要开始面临一个新的老问题,那就是不支持她继续打球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