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马儿有些不吃力,杜毅的驴子更是跑得艰苦,胡不归当即勒马下车,找了个废弃的亭子临时休息。
这一路人烟稀少,胡不归啧啧称奇,对新伙伴说:“这可是官道,人居然这么少,让人捉摸不透。”
杜毅咧了咧嘴说:“怕是给逐心教闹的吧。”
胡不归猛一拍头,“哎呀,忘了这茬了,不过,杜兄对这个什么逐心教了解多少?”
杜毅笑道:“逐心逐心,放逐本心,本心都不要了,可见没什么前途。”
胡不归忍不住连连鼓掌,回头冲吴楚说:“想不到逐心还有这种解释,哈哈。”
吴楚莞尔一笑,继续做起了针线活,胡不归瞟了一眼,也没当回事,刘信倒是很感兴趣,却不敢询问,吴楚埋头问道:“刘公子可有什么疑问?”
刘信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起薛静做的香袋,那是他们一起在树下缝制的,断断续续花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那天的时光多么美好,在记忆里也被无限拉长,好像真的那样无忧无虑而又幸福快乐地生活了半辈子。
胡不归突然把他拉起来,一面埋怨说:“爷们说话,你跟女人在一起厮混什么呢。”
刘信于是毫不反抗,被胡不归拖到亭子下面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官道上稀疏的行人。
杜毅奇怪地问:“这位兄台似乎有心事?”
胡不归说:“他何止有心事,简直泡在心事里面了。”
杜毅越发来了兴趣,上下打量起刘信——衣着朴素,毫无亮点,抱腿而坐,满身的戒备,皮肤不算白,但又不算黑,总之比不上自己的那种黑,脸上没有明显的瑕疵,五官还算端正,眉毛很浓,眼睛不大,眼神忧郁,满脸的丧气,鼻梁略挺,嘴巴给人感觉很舒服,总体来看,他自然与帅气美男子是不沾边的,但却有种独特的魅力,甚至同性看到也有些怜惜和主动交往的冲动。
想到此处,杜毅不经意地看了眼胡不归,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又留意到胡不归看刘信的眼神,心里更加坚定自己的念头,没来由身上起个激灵,好像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那边怎么这么多人?”吴楚突然喊道。
杜毅、胡不归和刘信不约而同地向北张望,果然安静的路上一下变得特别热闹,马车驴车步行客一起向南涌来。
杜毅远远地问道:“老乡,你们跑什么呢?”
一名旅客气喘吁吁地说:“杀人啦,杀人啦!”
杜毅猛地跳了起来,问道:“哪里杀人?”
旅客说:“就在前面的断桥,人疯了,疯了,杀红眼了!”说话间已渐行渐远,消失在南面的弯道上。
杜毅二话不说,骑驴便行,甚至连招呼都忘了打了,胡不归叫道:“杜兄,你干什么去?”
杜毅这才回头说道:“抱歉,事情紧急,忘了道别,杜某先行一步了!”
胡不归奇道:“想不到还有比我更爱凑热闹的人,我又岂能落后!吴楚妹妹,咱也出发吧。”
不多时,胡不归的马车已追上杜毅的靴子,杜毅虽在驴上,竟比驴还辛苦,满头大汗淋漓,满脸焦急,胡不归关切地问:“杜兄你没事吧,看你脸色可不大好。”
杜毅强笑一阵,随即又恢复严峻的模样,看着慌乱的人群,忧心忡忡地说:“看起来真的是出大事了。”
几人很快就直到事发地点,远远便可看到断裂的石桥,而在旁边则是一片血红,横尸无数。
有些大胆的围观群众向杜毅解释说:“这些人也是活该!大桥断裂,维修人员迟迟不能到位,已让旅客恼火,只能临时借道,这种事在各地都能看到,偏偏这附近的村子财迷心窍,居然想借此发家致富,过路费高得离谱,真是丧心病狂,大家都有急事,多半忍了下来,可是他们却又让一些大富大贵之人免费通行,岂不是找死!须知人们也许可以忍受敲诈勒索,却绝不会对不公正待遇点头示弱,这些人当有此祸,实在怨不得人。”
杜毅大概明了,但仍不能理解杀人之举,看着场上仍在挥刀的几个大汉,喝道:“快住手!”
女人孩子的哭声早就响彻路边的林子,一地的鲜血顺着河岸淌入河中,场面着实恐怖凄凉。
挥刀的几个大汉停下手里的活计,恶狠狠的大眼早就血红弥漫,盯着杜毅说:“你也是这村子的人?”
杜毅上前说:“并不是。”
大汉松了松领口,解开腰带,露出一张大白肚皮,接着擦了擦胸毛上渗下的汗水,侧眼说:“既然不是,莫非你想亲自动手过过瘾?”
杜毅说:“看起来你们至少已杀了二十条人命,如果仅因为几块过路费,就做到如此地步,实在很难让人接受——就算再大的过错,二十条人命也绝不该就此陨落。”
几个大汉相视一笑,为首的上前走了两步,肚皮几乎顶到杜毅身上,滴血的大刀则在旁闪闪放光,还没说话,急风骤雨般的气势已经让周围的人喘不过气。
刘信不自觉心跳加起速,浑身汗毛几乎竖了起来,胡不归倒是气定神闲,笑盈盈地注视着新朋友的变化。
杜毅的眼神一直停在大汉的脸上,反倒让大汉有点烦躁,脏兮兮的胡子起伏不定,气呼呼地说:“咋着,想跟哥哥过两招?”
杜毅没有说话,因为大汉肥胖的身体已经飞出了一丈远,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大汉的同伴瞬间暴跳如雷,各扛大刀向杜毅冲了过去,刘信作势要上前支援,被胡不归一把拦住,胡不归淡定地说:“咱们这个朋友恐怕并不喜欢别人帮忙。”
不多时又有两个大汉狼狈倒地,最后那个尚未交手的大汉眼见不妙,弃刀而逃,跑起来的样子简直潇洒极了,但只潇洒了五步距离就被一支船桨撂倒了。
杜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回看了眼刘信和胡不归,三人最后都看向河心的一艘小船,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手摇折扇,好不自在。
杜毅远远喊道:“可是阁下的船桨?”
白衣男子示意身后的船夫靠岸停下,身子一飘,瞬间就到了杜毅近前,拱手道:“适才已瞧见此事的来龙去脉,村民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这几个大汉的手段未免太恶劣了些,原本有意上岸给他们个教训,不想让兄台捷足先登,所幸有一漏网之鱼,这支船桨勉强解气,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刘信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发现他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越看越不敢看了,只觉自己像是茅坑里的臭狗屎.
胡不归绕着白衣男子转了两圈,惊喜地说:“阿恪!”
白衣男子眉头微皱,问道:“你认识我?”
胡不归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你不认识我了?小时候咱们穿过一条裤子的!给你个提示,我有次拉裤子里没告诉你,结果沾了你一屁股,哈哈!”
白衣男子摇头苦笑一阵,亲切地说:“原来是阿凯……”
胡不归急忙拦住他,说:“不归,胡不归!嘿嘿。”
白衣男子说:“想不到咱们在这里重逢了。”
胡不归说:“哎呀,你这老早就云游四海去了,一别怎么不得十几年啦!但是你的模样倒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帅!咸通镇第一美男子真是名不虚传呐。”
白衣男子说:“阿……不归,你就不要笑我了。”
杜毅突然说:“且慢,还没请教这位美男子高姓大名?”
胡不归抢道:“姚恪是也!”
姚恪说:“我也改名字了,现在以各心示人。”
“姚各心?”
“不,无姓,就是各心。”
“啧啧,我这辈子是怎么也当不上高人雅士的。”
“什么高不高,雅不雅的,全是世俗的偏见罢了。”
杜毅听到这句,一下来了兴致,说道:“各心,各安本心,妙极。”
胡不归说:“不禁想到杜兄说过的逐心,这么一对比,倒是有趣。”
姚恪说:“莫非是逐心教的逐心?”
胡不归说:“就是它,杜兄的解释是放逐本心,哈哈,本心都不要了,想必是没什么前途的。”
姚恪像是有心事一般,若有所思地说:“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