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却没有立刻说话。
她生于皇家,知道有些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若是寻常人家,她只要去一趟她兄弟那里,事情也不难解决,可如今,她的弟弟却是皇帝,天地间最最尊贵的人,谁也违抗不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不知常洛他那么执着,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你莫要怕。”
因那次上元节之后,李常洛并没有什么举动,皇后那里也照常在选儿媳妇,她以为一切还无事,可如今看来,她这侄儿是着了魔了!
陈宁玉点头道:“有姨母这句话便行了,不过此事不同寻常,您是该谨慎些。”她顿一顿,“姨母,我上回打了严公子一事,姨母或可做些文章。”
长公主一怔,才知道陈宁玉想得不简单,不由感慨道:“宁玉你如此聪慧,决不能便宜那死小子!姨母自有主张。”又拍拍她的手,叹一声:“今日是叫错你来了,不曾想到有这事儿,你下午还是回罢。”
陈宁玉摇摇头:“还是多待几日,上回我也是急着回去,幸好祖母没有问什么,这次若再这样,只怕祖母就要生疑,我也不想叫她太过担心,再说,三皇子来过一次,应不会连日还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他定是疯了!
长公主想一想:“你说的也是,你们永春侯府即便知道此事,也是没有法子的,除了把你嫁出去。”
陈宁玉也确实考虑到这个。
若他们害怕她嫁入皇家,急着把她嫁人,如此慌慌张张,万一这嫁错人,也是件悲催的事情,不管如何,她不想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赌博。
李常洛自打陈宁玉走后,又哪里真有心思钓鱼,不过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傅朝云猛地把鱼竿扔在了池子里,骂道:“真是色胆包天,追着人来家里,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子,我早就揍他了!揍的他满地找牙!”
他说完,并没有人回应。
傅朝云往后一看,只见傅朝清盯着池塘,一动不动,像是也没有听到他说话。
“肖兰,你说怎么办?”他问。
傅朝清慢慢提起鱼竿,淡淡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三皇子是热豆腐么?”傅朝云道,“咱们阿玉才是热豆腐,现在三皇子是想吃她呢!”
傅朝清忍不住一笑:“哥哥,我问你,三皇子若有办法立刻娶了阿玉,他还会这样么?”
“这个,”傅朝云挠挠头,“应是不会罢,他要是能娶阿玉,自然早就娶了,娶了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这话说的未免粗鄙,他忙住了口。
但傅朝清的脸还是沉了一沉,就像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就落雨了。
傅朝云见他如此,皱眉道:“我从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计较什么啊!”
他这个弟弟,情绪多变,他总是不小心就惹到他。
傅朝清扔了鱼竿:“跟你也说不清楚。”
他站起来就走。
傅朝云被他气得心情也不好,回到屋里,就把外衣往地上一甩。
俞氏一早就在等他,忙问道:“三皇子走了?”
“走了!”
俞氏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要是一直留着才吓人,到时候宁玉如何是好呢。”
傅朝云啪的一拍桌子:“没见过这等厚脸皮的人,阿玉明显就不喜欢他,他还赖着不放,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子呢,呸!”
俞氏道:“三皇子长得也还不错呀。”
傅朝云一瞪眼:“你也来气我?”
俞氏又笑起来:“其实我觉得有个法子挺好。”
“什么法子?”傅朝云忙问。
俞氏道:“不如就让肖兰娶了宁玉,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她一早就看出二人之间有些事情,只是到现在也不太确定,今日提出这个建议,一来是想给傅朝云分担些,二来也是想试探下傅朝云。
作为妻子,她可不希望傅朝云的心里真的装了别人。
傅朝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瞎说什么呀,咱们把阿玉当妹妹的,肖兰也是一般,如何能娶阿玉呢?”
俞氏好笑:“你又不是肖兰,你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么?相公,你怎么也是大男人,不似女人心细,我看得出来,肖兰是喜欢阿玉的,你当真一点没有发现?”
傅朝云陷入了沉默之中。
经俞氏点拨,说起来,傅朝清对陈宁玉是不一样的,他对她可比对他这个哥哥好太多了!
可这是男女之情么?
他分辨不出。
傅朝清对陈宁玉的好,他也一样可以做到,只是他确实粗心了一点。
他有疑虑:“若是肖兰喜欢阿玉,只消与母亲说,早就可以娶她了,他为何不说呢?”
俞氏心花怒放,看来傅朝云是没有喜欢陈宁玉的!
她想一想道:“兴许是因为陈家呢,母亲不是早与陈家不来往了么,若是肖兰娶了阿玉,那么两家就是亲家的关系了,也许他也是顾忌这一点没有提,不若你先去试探于他?”
傅朝云听着,觉得也有这个可能,他很高兴的抱了抱俞氏:“娘子,你说的没错,等找机会我一定问问他!”
俞氏心里一块石头完全落了地,往后她看陈宁玉,也不用觉得酸溜溜的了。
她只是傅朝云的妹妹呢。
第二日早上,傅成去院子里打拳了,长公主刚用完饭,正在想陈宁玉的事情,傅朝清来请安。
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白得几乎要透明,但是一双眼睛却依旧熠熠生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长公主却被他的样子吓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没睡好。”
长公主松了口气:“也是因为宁玉的事情罢?我这心里也烦得很呢。”
傅朝清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哦?快说来听听。”长公主道,“你一向主意多,家中无人比得上你的。”
傅朝清笑了笑道:“上回听母亲说,华英长公主不是想做媒么?不如母亲就去与她挑明,三皇子早早看上了阿玉,想娶他为妻。”
长公主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正巧阿玉还打了严渊。”傅朝清解释,“只怕华英长公主早就恼了。”
长公主恍然大悟,抚掌道:“朝清,看来你与宁玉想一块去了,她昨儿也说叫我在上面做做文章,只我还尚未想好,如今你一来,倒是通了。”
傅朝清微微一笑:“阿玉本就冰雪聪明。”
只他也还低估了她,原来她当时就想得那么远。
长公主又夸这法子最好,她天生乐观,还没去做,就已觉得事情能解决。
而傅朝清却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觉得这一招应是有用,可想到李常洛,他那种志在必得的眼神,他又总觉得事情兴许不会那么的顺利。
陈宁玉在长公主府住了四五日方才回去。
这期间,李常洛再没有来过。
但不表明他以后也没有行动,所以陈宁玉这颗心真是七上八下的,自打她来到这儿,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感到害怕,感到这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恐惧!
幸好,她还有依靠的人,这让她多多少少减去了些许担忧,也多了勇气。
长公主那里,一早去宫里通过消息,这日听说华英长公主入宫,她马上就换了衣服出门。
华英长公主刚到皇后那儿,还没说几句话,长公主也到了。
二人又是一顿夹枪带棒,闹得很是无趣。
贾氏听得烦了,端茶送客。
华英长公主极为恼火,她原本又是想来做媒的,结果被长公主搅和了,心里那叫一个气,瞪着长公主道:“你无事来宫里作甚?”
长公主挑眉:“只许你来,我不能来?又只许你做媒,我不能?”
华英长公主一听,心生警惕:“怎么,你也有好人选?”
“我这人选可好的不得了。”长公主挑衅道,“你下回也不用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这事儿了,我那外甥女沉鱼落雁一般的容貌,三皇子喜欢得不得了,早晚会娶她,你别再多此一举!”
“那个陈家四姑娘?”华英长公主大怒,“好啊,我还没说呢,你还敢提?那四丫头敢打我渊儿呢!家中到底有没有人教养的?”
长公主乐了:“那你倒是去闹啊,也不知谁家孩子没教养,出去丢人,我外甥女当时真不相信那是你儿子,这等举止,谁不打他?你不服,咱们去皇上那儿论理去。”
华英长公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大大吃瘪。
事实上,她确实是没法子才没有闹的,不然依她的性子,早就闯到永春侯府去了,可那到底是侯府,事情传开来,被皇上知道,严渊惯会闯祸的,还能得了?
她只能让严渊哑巴吃黄连。
可没想到,三皇子竟然看上陈宁玉了!
华英长公主心里直打鼓。
她为何那么勤快的说媒,还不是要把自己的人安插去三皇子那儿,如今这二皇子,三皇子,其中必有一人是太子的,她自认为两边都要拉好关系才行。
长公主把话说完,趾高气扬的就走了。
华英长公主在后面呸了她一口,也自回去。
但这几日,她就有些心神不宁。
陈宁玉的美名在京城早就有传言的,只是他们侯府甚为低调,不太让姑娘出门,好些人都没有亲眼见得,华英长公主想了想,把严渊叫来。
严渊随手拿了一个果子吃。
华英长公主道:“别吃了,我问你,那陈四姑娘,到底长得如何?”
严渊一愣:“怎么问这个。”
“你且说了。”
严渊虽被陈宁玉打了一耳光,至今这口气都出不了,可这心里还是惦记她的,撇撇嘴道:“自然是美人了,不然我才不会去搭理。”
“任她怎么美,你也不该搭理!”华英长公主捏着眉心,“你那些侍妾少了?跑到外面还胡闹?”
“都比不上她呢,可惜性子不行。”严渊把果子一扔,“她这不在我手里还好,在我手里,哼哼!”
他非她把蹂-躏死了不可!
华英长公主知道儿子的脾气,这么说,那陈宁玉必是很美的了,她烦恼道:“常洛看上她了,若是娶她为妻,那是称了李娥姿那贱人的心!”
“三皇子看上她?”严渊一拍大腿,“难怪呢,那日他死都不肯帮我,原来是有私心!”
这事儿华英长公主也是知道的,当时却没有想过这个,如今一联系起来,却是证据确凿,看来惠英长公主没有胡说,她那外甥女确实是勾搭上三皇子了!
华英长公主觉得自己决不能坐视不理。
她这边算计着,那边李常洛其实也日夜难安,他从没发现得不到一个人原来是这么难过的!
可惜淑妃那里,偏偏没有消息。
他按耐不住,又去了一趟。
淑妃见他都来了几回,也有些头疼:“此事不易着急,皇后娘娘还在给你寻着呢,这样罢,再过几日,省得我说了,被误会,当要做你的主。”
李常洛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作罢。
淑妃不是言而无信的人,隔了三日,皇帝去她那儿,她好好伺候了一会儿,把皇帝弄舒服了,二人才好好说话。
在这宫里,皇帝李世宇并不随意歇在妃嫔那儿,除了皇后外,寻常也就淑妃与宁妃二人。
宁妃便是二皇子的生母了。
李世宇轻抚淑妃保养得当,仍旧光滑的身体,笑着道:“爱妃今日也累了,还不早早歇着?想与朕说什么呢?”
淑妃把头埋在李世宇怀里,轻声道:“平常也见不到皇上几面,就是再累,妾身也想多与皇上说几句话,省得皇上把妾身给忘了。”
李世宇笑起来:“咱们老夫老妻了,忘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也只有淑妃喜欢撒娇,且这把年纪这般也不让人讨厌。
二人说笑了几句,淑妃说起正事。
李世宇道:“是拖得有些久,这半年又要过去了。”他看向淑妃,“怎么,莫非你有看上的姑娘?”
“这倒不是,只妾身看皇后娘娘总是拿不定主意,也是想说了,做参考之用。”她斟酌着道,“印象里,听说德行都是不错的,像孔郎中的六姑娘,永春侯府的四姑娘……”
可还未说完,李世宇的脸色就不太好。
淑妃察言观色,很是惊讶,她觉得自己已是说的十分委婉,怎么皇上还会不悦?
李世宇否决:“这陈四姑娘不成。”
淑妃啊的一声:“怎么了?妾身在宫中,外头事算不得清楚,莫非哪儿不对?”
“那姑娘听说早见过常洛一面。”李世宇皱起眉头,“借了打渊儿,引得常洛看她,失仪不说,其心也不正,如何能嫁入我皇家?”他顿一顿,盯着淑妃看,颇为严肃,“今日你说这些,莫不是常洛求你的?”
淑妃心里一跳,她今日第一次提,就听到这等传言,看来宫中有人并不想她嫁给李常洛,她神色自如的道:“常洛怎会提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然会听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不过是我多此一举,既然皇上觉得陈四姑娘不好,也就罢了。”
李世宇又表示理解:“你养大的,也是想为他好。”
淑妃看他如此,自是不敢再提。
李世宇翻个了身就去睡了。
淑妃却不太睡得着。
下回李常洛再来,她如何说呢?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孩子那么喜欢陈四姑娘,最后也是求而不得。
四月很快就过去,一到晚上,已是有蚊虫了。
陈宁玉叫丫环换上新的窗纱。
这纱是府里刚买的,有淡绿的,有粉红的,好几样颜色,她挑了竹纹柳绿色的,蒙在窗上,显得极为淡雅,好似这热气也消散了一些。
几个丫环忙碌了一阵,才弄好。
陈宁玉摇着纨扇,心情愉悦,今日长公主府里传来消息,说三皇子的事情已是解决,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嫁给李常洛,又岂能不高兴?
简直就像一个常做噩梦的人终于可以有香甜的睡眠了!
“叫厨房烧几个好菜来,鱼啊,鸡啊,各要一样。”她打算自个儿再庆祝庆祝,虽然之前与太夫人,陈修说,也算是高兴过了。
丹秋应一声,笑问:“姑娘,要不要果子酒?”
“也要。”陈宁玉点头。
丹秋就去了。
很快厨房就送来一桌子的菜,陈宁玉大快朵颐,自饮自乐,到最后,喝得醉熏,被丫环扶上床,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最近,她确实心累,这是第一次如此放松。
长公主府,众人也是松了口气。
傅朝云回去时,先去傅朝清的书房坐了坐。
傅朝清给他上了盏茶,自己坐在案前看书。
傅朝云心想,这是一个好机会,两兄弟可以说说私话,他先让小厮退了出去。
这行为有些奇怪,傅朝清抬头看他一眼。
“何事?”他问。
“肖兰,你喜欢阿玉么?”傅朝云单刀直入。
饶是傅朝清如此镇定的一个人,脑袋里也不由轰隆一声,半响思考不得,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但是他问过自己。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个问他的人却是傅朝云。
在他眼里,他的哥哥是粗枝大叶的,绝不会想到这些。
“莫非是大嫂叫你问的?”他低下头,把面前一卷书放好,“还是母亲?”
傅朝云挠挠头:“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其实是娘子提起的,肖兰,我觉着你娶阿玉为妻的话最好不过,以后阿玉就能常住咱们家了,可不是好事?你应该也喜欢她的罢?”
傅朝清淡淡道:“你觉得呢?”
“难道是不喜欢?这不可能,就是我都喜欢阿玉呢,你怎会不喜欢?”
傅朝清把脸慢慢转开。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漠然,声音轻飘飘的道:“喜欢就要娶么,若是,哥哥又为何不娶了阿玉?”
傅朝云怔住了。
是啊,他从来没想过要娶陈宁玉。
只是,假如他好好想一想,若是当年母亲没有替他选好妻子,在今日,若他们问起,他愿不愿意娶陈宁玉,他应是愿意的,只因在这世上的姑娘,他只对陈宁玉好过。
若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傅朝云问:“肖兰,那你想娶谁呢?”
傅朝清沉默。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兄弟两个对面而坐,好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还是傅朝清先开口:“晚了,我要歇息了。”
“不行,你还没说清楚!”傅朝云不依不饶。
傅朝清不再理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傅朝云跟在后面,问了一路,到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得到。
他气馁的回了屋。
“肖兰不肯说,不,他说不清楚,不知道在想什么呢!”傅朝云向俞氏诉苦,“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总是叫别人猜,可谁是他肚子里的虫呢?”
俞氏是女人,总是心细些,她觉得傅朝清可能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想一想道:“既然如此,就算了,你也莫要再追问。”
“那我去告诉父亲,母亲行不行?”傅朝云头疼。
“相公,母亲也是急火火的性子,到时候逼着肖兰,还能得了?”她皱了皱眉,“兴许是我猜错了。”
傅朝云叹了口气,又瞪一眼俞氏:“原本也无事,都是你提起的,也许肖兰就是把阿玉当妹妹的。”
“是了,是了,都是我的错。”俞氏忙道歉。
傅朝云本来就是大咧咧的性子,既然傅朝清像是没这个意愿,他很快就把这事儿忘脑后去了。
瑞安宫里,宁妃歪在美人榻上,有两个宫女在给她捶腿。
比起淑妃,宁妃年长了六岁,圆脸,大眼睛,这等长相年轻时候是活泼可爱的,如今是往慈和上头走了,与秀美沾不得边。
“三皇子现在可好好用饭了?”她伸着手,欣赏手指上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指。
“用了。”宫女灵心回道,“只吃完又摔了两个碗碟。”
“哎哟,真是个痴心的孩子。”宁妃笑了笑,放下手道,“不过听说那陈四姑娘确实是个绝色,不逊于当年的淑妃,你把吴画师叫来。”
灵心奇怪,但也吩咐去照办。
吴画师是为皇室服务的,哪位妃嫔喜欢什么画儿,偶尔会叫他画上几幅,宁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与淑妃并列,吴画师自是不敢怠慢,立时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