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活了两世的尧姜,其实亦也鲜少瞧过宫闱之外的景色。
虽说那三年她迁居于长公主府内,并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待在深宫之中,但是因着诸多缘由,亦也不过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屈膝坐在马车之上,尧姜听着车轮咕咕的声音,李乾在一旁喋喋不休,甚是兴奋。向来腼腆的面庞之上,露出了与其年纪相当的活泼神情来。
尧姜忍不住地笑了笑,李乾便凑了过来,欢天喜地道:“今日上巳节,外头肯定比平时还要热闹,到时候阿姊可要带我好好逛逛才是。”
垂眸看见面前这个总角小儿满脸期待,尧姜的目光登时温柔似水,颔首道:“你若是听话,阿姊便带你多逛逛。”
小人儿眼珠子咕噜一转,“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趴到车帘处,小心翼翼地挑起车帘,瞪大了眼睛去看外头。
此时马车已然驶出了宫闱,先前有片刻的停顿,尧姜听见外头盔甲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如今耳边依然没有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想来不过才出宫门没多久,眼下应当还在永安巷内。
永安巷是长安城内权势人家所居住的地方,中间的朱雀大道贯穿南北,连接了春寿门与长安城的南门,前一世尧姜的长公主府,便是位于永安巷之中,包括她的外祖陈家,以及吴氏一族的嫡系,都住在这里。
李乾没有见到自己所想象的热闹景象,不免瘪了嘴,略有些垂头丧气:“四喜骗我!”他嘟着嘴,似是觉得委屈。
尧姜笑道:“眼下还没到地方,你怎的就能说四喜骗你呢?”
这一番话,也不知晓李乾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尧姜只看见小人儿面容沮丧,兴许仍旧还是有些愤愤然,却是没再说话。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菘蓝掀了帘子去看,前头不远处有一道石门,石门的另一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永安巷以石门为界,放下帘子,菘蓝眉眼弯弯:“殿下,要到了。”她如是道,自七岁进宫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出宫。
记忆之中有关宫外的印象已然模糊了许多,但是方才只一眼,却又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
尧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李乾听见菘蓝如是道,忍不住地又去掀了帘子,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外头,马车却是一个转弯,绕进了巷道之中。
陈皇后终究还是不放心长女与幼子出门,特地嘱咐了尧姜一定要去外祖陈家,同他们的表哥一齐出门去。
因着先前白芷已然将陈皇后的意思转达给了陈家人,待得马车稳稳地于正门前停下以后,隔着帘子,尧姜清楚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马车上,可是五儿与乾儿?”说话人明显带着笑意。
尧姜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的神情。
李乾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四喜抱着他下去,立即有人接了过去,尔后只听见李乾甜糯糯地唤了一声:“景表哥!”
菘蓝与崖香在这时扶着尧姜亦也出了马车,菘蓝先行跳下,陈家有婆子搬来脚蹬,二人复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尧姜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此时李乾如同一只黏人的小猫一般,将整张脸埋在了那年轻男子的胸前。尧姜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了一步,只问道:“景表哥何时回来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陈家大爷的长子,陈谡景。
无论是前一世,亦或是重活这一世,尧姜对于陈谡景都是怀揣着无比感恩的心。前一世的陈谡景本有着大好前程,于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死于贞观元年的玄武门宫变。
陈谡景是为数不多的长公主党,亦也是外祖陈家在遭受灭门之灾以后,唯一幸存的嫡系子嗣。
如今的陈谡景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已然高出了尧姜好几个头来,因着自幼喜爱舞动弄枪,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在外求学,鲜少会回来,直到建元四年秋,陈皇后病逝以后,陈谡景方才回到了长安城,就此开始他的沙场生涯。
不过十岁的李乾在他怀里,越发显得渺小起来。
听见尧姜的声音,陈谡景抬眼望来,眉目清冽,他只朗声一笑,道:“过些时日二舅父大婚,我作为侄儿,总得回来瞧瞧这个二舅母才是。”
尧姜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在她前一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印象的二舅父大婚之日,好似于她身边的好些人,都十分重要一般。
陈谡景没有与尧姜在正门前过多停留,他将李乾在怀中颠了颠,便领着尧姜径直进了陈府。
待得到了厅堂之后,陈谡景将李乾放下,吩咐丫鬟备茶,这才对着尧姜道:“今日祖父与祖母,还有家中的长辈都去了万安寺,如今怕是只有我和二弟能陪着五儿你们去河边看热闹了。”说这话时,陈谡景眉眼之中满是笑意。
陈家孙辈人丁单薄,即便加上尧姜与李乾,亦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尧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朗表哥怎的没出来?”
陈谡景口中的二弟,自然指的便是陈家三爷的嫡子,陈谡朗、听见尧姜如是问道,陈谡景一愣,似是这才发觉陈谡朗并不曾出现在这里,他向来不拘小节,粗心大意成了习惯,尧姜忍住了笑意,看着陈谡景一脸的懊恼。
“我这记性着实不好,竟是忘了今日二弟与安国公一道出门去了,眼下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五儿你见笑了。”
“景表哥一向如此,我又怎的会大惊小怪呢?”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朝旁侧正逗弄着大缸里头鱼儿的李乾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乾忙不迭地跑过来,尧姜将让他端端正正地站好,替他理了理衣裳。
不过安国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尧姜方才还笑陈谡景的粗心大意,却不曾想到后脚自己竟然是直接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