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继续下着。
郝大勇他们坐的吉普车还在顽强地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进。
拐过一个山坡,透过风挡玻璃看去,一座古老的村头门楼,隐约出现在雨雾中。
这座村头的牌楼,底座和柱子横梁都是本地特有的青石凿就,威风气派,工艺精湛,横梁上的龙凤栩栩如生,看上去虽然年久失修,仍顽强地挺立在那里,不但为行人和村民略微遮风挡雨,还似乎在宣示着马虎沟村昔日的不平凡的历史。
王殿辉再次侧过身,一边朝前面指着,一边对郝大勇说道:“郝书记,你看见前面那个门楼了吗?那就是马虎沟村的标志。”
郝大勇其实早就看见这座牌楼了,可随着牌楼的逐渐临近,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继续盯着,深深地为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巍峨高大的石头建筑所惊叹。
王殿辉:“据老辈村民讲,这座门楼还是道光年间修的呢,有二百多年了,是个古董。”
向小虎补充道:“这个古牌楼,是我们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非常有价值。”
郝大勇突然发现门洞里有人影晃动,连忙用手指着那里说道:“门洞里像是有人在躲雨啊!”
王殿辉也向前看着,有点儿疑惑地说道:“应该是两委班子的人接咱们的吧?昨晚上村支书、村主任我都让人通知过了。”
郝大勇摇头道:“不像是两委的人,似乎没有那么多的人!”
吉普车的车轮碾压着地上的泥水急速地向前滚动着,前面高耸的村头牌楼越来越清晰,就看见有一大一小俩个人影儿,正合披着一块塑料布,拥挤着蜷缩在门洞里。
郝大勇眉头一皱,在吉普车就要行驶过去的时候,赶紧说道:“停车,停车!”
驾驶员闻言赶紧踩下刹车,正好在门楼前刹住。
门楼里面的两个人没想到吉普车突然在眼前刹住,冷不丁吓了一跳,丢下了手里攥着的塑料布,似乎有些寒冷,就赶紧相互搂抱着向后缩着身子。
郝大勇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孩身子缩在奶奶的怀里,瞪着黑乌乌的两只大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车上走下来的人。
老奶奶也紧搂着孙女,警惕地看着来人。
郝大勇第一个走下吉普车,魏知书和向小虎也跟在后面走了下来。
郝大勇看到这个老奶奶和小女孩的时候,他的心被她们身上的褴褛衣物和似乎抵挡不住的寒冷深深刺疼了,尤其是老奶奶茫然的眼睛和小女孩惊恐的眼睛,让郝大勇更是有说不出的难受。他向左右看看,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
“老奶奶,您是哪个村的?”
老奶奶看看眼前的郝大勇,似乎知道他是一个干部,颤动着嗓音说道:“我……我就是这个村的。”
郝大勇:“马虎沟村的?”
老奶奶点点头。
郝大勇:“这小女孩是你的小孙女?”
老奶奶又点点头。
郝大勇奇怪地问道:“老奶奶,这么大的雨,又有点儿冷,你怎么和小孙女不呆在家里?”
“家?家在哪里?”
老太太念叨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茫然的眼睛里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再次刺疼郝大勇的心。
老太太转头向村子看去,老太太怀中的小女孩也转头向村子看去。郝大勇也不解地跟着她们的目光向村里望去。
忽然,一阵从山里斜刺出来的穿堂风,裹着雨向门楼里刮过来,有点儿刺骨的凉,老奶奶急忙用身子护住孙女……
雨水打在郝大勇和向小虎的腿上,泼在老奶奶身上。
郝大勇再次蹲下身:“老奶奶,这儿的穿堂风太大,雨下的这么大,赶快带孩子回家吧,会着凉生病的。”
“没事,谢谢了。你们走吧”
老奶奶朝郝大勇摆摆手,把孙女往怀里抱抱,把脸埋在孙女的身上不再说话了,似乎非常的厌恶仇视郝大勇。
郝大勇皱皱眉头,尽量柔和地说道:“老奶奶,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老奶奶似乎没有听见郝大勇的话,搂住怀里的小孙女,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浸在只有她自己才知晓的世界。
“郝书记!郝书记!”王殿辉从车窗里探出身子轻声地朝郝大勇喊着,还一边朝郝大勇挥着手,似乎是有话要跟他说。
郝大勇闻声看着王殿辉。他不明白这个马耳山乡的组织委员刚才没有和他一起下车。这怎么都有点儿说不通。再说,他这样喊自己分明是让自己过去,他是什么意思?
郝大勇再转头看看魏知书和向小虎,魏知书和向小虎似乎知道里面有些事情,无奈地摇摇头,率先向吉普车那里走过去。
郝大勇心有些沉下去,他看着默默无语的魏知书和向小虎,又看了眼老奶奶和小女孩,怀着疑问转身上了车。
郝大勇关上车门,屁股还没坐稳,王殿辉便极力斜着身子把头凑过来朝郝大勇说道:“郝书记,这老太太的事情有点儿复杂,我们暂时还是先别管她!”
郝大勇奇怪地问道:“王委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殿辉压低声音说道:“郝书记,这事儿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等过会儿我再跟你说,先去见马虎沟的两委班子要紧。”他说完话就缩回身子,冲司机一挥手吩咐道:“我们离开这儿,赶紧去村两委办公室!”
司机启动车继续朝前行驶,甩出一阵阵泥水。
郝大勇扭头看看魏知书。
魏知书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只有向小虎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眼睛里露出了极为复杂的光芒。
郝大勇的心更深地沉落了下去,似乎预感到来马虎沟后,自己要遇到第一个大麻烦了。
雨还在继续下着,吉普车在村子的主道上慢慢地开着,似乎一不小心就偏离了道路。
前排副驾驶座位上,王殿辉透过风档玻璃,探着身子往前极力辨认着,唯恐错过去村两委办公室的道口。
雨幕下的村道上,不见一个人影。
郝大勇再也忍不住,他有些不高兴地沉声问道:“王委员,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老奶奶是谁?”
王殿辉收回目光,转身看着郝大勇说道:“郝书记,是这么回事。这个老奶奶丈夫姓姚,我们都叫她姚奶奶,她丈夫和儿子死得早,她儿媳改嫁后留下一个孙子,是姚奶奶从小把孙子拉扯大,还给他的孙子娶上了一房漂亮媳妇。她孙子叫姚山泉,孙子媳妇叫谢玉英,刚才那个女孩子是姚奶奶的重孙女儿。姚奶奶的孙子也不知道啥原因长期在外打工,把姚奶奶和媳妇、女儿常年抛在家里。结果,姚奶奶的孙媳妇谢玉英因为模样长得挺好,一来二去的,不知道让村主任周永贵用什么手段给勾引上了,两人经常在一起鬼混,几乎成了马虎沟村公开的秘密……”
郝大勇压住怒气,沉声问道:“家里的事情,难道姚奶奶和孙子姚山泉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吗?”
王殿辉:“这点也的确很奇怪。不过,听说这个姚山泉是个窝囊废,他们姚姓在村里也是小户,大概就是知道,也不敢公开去得罪周永贵吧!”
郝大勇再也压抑不住怒火,生气地质问道:“这么说,周永贵这个村主任肆意睡人家的孙子媳妇,你们乡里的干部都知道?”
“这是公开的秘密,乡里知道,村里人也知道。”王殿辉说:“这么说吧,不管白天夜里,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烈日炎炎,只要周永贵到老奶奶家,老奶奶就得带着孙女躲出来,周永贵不走,老奶奶和孙女只能在外面呆着。”
郝大勇恍然大悟地说道:“难怪刚才劝老奶奶回家,她不肯回呢?”说着,情不自禁回过身向车后望去。
透过车后的风档玻璃,可见风雨中瑟瑟发抖的一老一小……
郝大勇愤怒地问道:“这也太明目张胆地欺负人了吧?你们乡里为什么不管这件事情?”
王殿辉叹口气,无奈地说:“周永贵是村民选的干部,又不是党员,这种你情我愿的男女关系,乡党委怎么管?只能用作风不正这个问题,卡着不让周永贵入党,入党问题一直没有给他解决。可是没有想到,周永贵因为不是党员,也不知道托了谁的关系,去年居然当上了县政协委员。”
郝大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愤,怒喝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就凭周永贵这样的品质,怎么还当上县政协的委员了?难道,你们乡党委政府就这样置之不理任其横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