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没有关于此案的记录,会不会是那个案子从来就没有报到大理寺去?”马嫣翎不安地问。当年与马嫣翎定有婚约的柳家在一夜之间突然惨遭灭门。当地之人,无一不指着正与马嫣翎相恋的朱君泽说他就是凶手。
就连当时的县太爷,都没有仔细查这个案子,只听人言就定了案。是朱君泽在京师里的亲人消息灵通,得知他出事,立刻另请了人,一状纸告到了大理寺。最后竟然还是亲军都尉府和大理寺的人一起来押朱君泽入京的。
若说此事没有报到大理寺去,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没有查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马景青请的人骗了马景青。
对上马嫣翎怀疑的眼神,马景青保证道,“那人绝对可靠,是亲军都尉府的人,皇帝身边做事的。”
马嫣翎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当年的那件事情,好像沉入深渊的秘密,自从朱君泽被押入京师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主动提起此事,衙门的人,更不会多说半个字,若是有人问起,谁都是一句不知道,再无多话。
马嫣翎心知要调查此事十分困难,便也不追根问底,道,“多谢二哥。”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自己的妹妹,哪能让外人欺负了去,不管他在哪里,只要还在喘气,你二哥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带回来。”马景青保证道,拿出一包糖果,逗着小叶,道,“走,舅舅带你到院子里玩去。”
“好!”小叶欢喜地伸出双手,忽的一下就扑到了马景青的怀里,到底是亲舅舅,刚见面就赚得了小外甥的青睐。
“那你们先去院中玩,我去厨房帮帮冰弦。”马嫣翎道。
走进厨房,冰弦立刻就过来赶她,“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二爷带着小叶去院中玩了,我过来帮你。”马嫣翎道。
冰弦道,“这怎么可以,小姐您都累了一整天了。”
“早些吃完,早些休息。”马嫣翎从她手里接过菜刀,将她赶去灶台前烧火,“再说吃完了,二爷还得回马家。”
“恩。”冰弦闷闷不乐的应道,“二爷也许不想回去,楚江梅那么坏。”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怎还记挂在心头,也不怕憋坏了自己,再说,不管二嫂对我多苛刻,她对我二哥,都是尽心竭力的。”马嫣翎道,动作熟稔地将土豆切成丝。
冰弦不服气的噘着嘴。
马嫣翎将切好的土豆丝倒进锅里,放入少量的盐,用烈火爆炒,又加入少量青椒,虽然所用材料不多,但不一会儿,一叠色香味俱全的土豆丝就出现在眼前,淡淡的香味飘出了墙外。
“真香!”冰弦的眼睛都亮了,手里拿着一根柴,高兴地都快要跳起来了,“没想到小姐竟然还有这般厨艺!”
“就我一个人的那段日子,我就自己学做饭做菜,那会儿我就想着,哪天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大不了就女扮男装,找个地方做厨子去。”马嫣翎道,接着又做了一叠酱烧茄子和一盘狮子头,外加一个手撕杏鲍菇,几个小菜,摆了一小桌。
马嫣翎让冰弦先把菜端出去,自己则去准备碗筷。细想一番,坐在院子里,一边吹着凉风,赏着杏花,一边与亲人慢慢地吃饭谈天,也别有一番兴致在里头。
等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马景青带来的那些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就连马景青,也不在了。
“二爷呢?”冰弦慌慌张张地在院子里找来找去,扯开嗓子喊了两声,又进屋去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人。
马嫣翎站在院门口,悬着的那颗心提在嗓子眼,她捂着心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们在巷子里玩。”
“是吗?”冰弦追出来,看到他们,就快步跑过去,喊他们回来吃饭。
马景青将小叶抱在怀里,一路有说有笑的回来。他说他怕家里人等的急了,所以先让仆人回去了,自己则是怎么都得留下来,吃过饭再回。
夜间,饭席上,马景青吃着菜,张口就夸赞道,“冰弦的厨艺真不错,我们马家就没有那个厨子有这般好的手艺,单单就这一个狮子头,就不是别人能比得上的,味道清香,都不像是凡人吃得到的。”
“二爷,这个,不是我做的……”冰弦垂下头去,心中又惭愧,又骄傲,低声道,“是小姐做的。”
“什么?”马景青惊了一下。
马嫣翎当初在家,那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活都轮不到她做,若说别人不会做饭,可能会一把火把厨房烧了,可当初,你就是给马嫣翎一把火,让她直接去烧厨房,她可能都还点不着,更别提做饭了。
娇生惯养长大的掌上明珠,被赶出家门,没被饿死不说,竟然还外能靠手艺养家糊口,内还能下得厨房烧一手好菜,把家中小孩照顾得不比富贵之家的千金和少爷差。
马嫣翎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放到他的碗里,“就你话多,早些吃完,早些回去。”
在那一瞬间,她手上的伤口暴露在灯火之下,血红的痕迹是被篾条划伤的,刺目惊心。她以前的手,哪里受过这种痛。
冰弦嘟起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马嫣翎一个眼神把她的话都堵在了咽喉里。
一席饭,从开始的热闹逐渐变成僵硬的沉默。冰弦气闷的扒着饭,一口菜都不吃,吃完了把碗一放,就气冲冲地跑回屋里去了,这丫头从来没在马嫣翎面前发过脾气,今日还是第一遭。
“娘亲,姨娘怎么了?”小叶端起碗,眼巴巴地看着马嫣翎,他什么都不懂。
马嫣翎捧着他的小脸蛋,轻轻地在他眉间吻了一下,“小叶,你去看看你姨娘好不好,让她喂你饭吃。”
“好。”小叶点点头,慢慢地从板凳上移下来,小步走到门边,轻轻地在门口喊着。
冰弦生闷气,却怎么也不能对孩子生气,听到孩子的声音,她还是忍气开门,把小叶抱进屋,一边哄着小叶吃饭,自己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慢慢散了。
她是在为马嫣翎感到不公。
马景青吃完碗中的最后一口饭,也默默地把碗放下,道,“我走了。”
“路上小心。”马嫣翎没留他。
目送他离开。
当初选择朱君泽是她自己的决定,今日的生活和境遇,也是自己的选择,她不恨谁,也不怪谁。
她走到冰弦的屋外,想解释两句。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丫头,这两年跟着自己,也是受尽了累。
沉静的院里,风轻轻地吹过,杏花如雪一般地撒下。马嫣翎回转过身,心里想着,还是把碗筷都收拾了,然后睡个好觉要紧,若明日这丫头还觉得委屈,便在想别的法子吧。
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正笔直的坐在刚才马嫣翎坐的位置上,黑色的斗篷神秘如同布满星辰的苍穹,银色的飞鱼面具好像深夜中的明月,他的眼睛,就是那最美的星辰。他端着她的碗,用着她的筷子,夹起面前没吃完的菜,不疾不徐地吃下。
“是你?”马嫣翎态度镇定,他会出现,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点点头,将面前的菜,一点都不剩的吃下去,最后,连剩下的油脂,都倒在白饭中搅拌着吃了。
“听你口音像是京师来的,看你的样子,像个将军。”马嫣翎带着几分试探,仔细地打量着他,在他的腰间发现了一个葫芦形的秀囊,秀囊下方缀着一个小人儿。是姑娘送的,那个姑娘一定很爱他吧。这秀囊的意思,很明确……
他一直随身带着,应该也很爱那个姑娘吧,两个人,情投意合。
多像曾经的她和朱君泽。
可是,如今,他在马嫣翎的面前,而那个姑娘,又在何处?
“以前,家在京师,你的家里就你和两个小孩?别的亲人呢?”他吃完后将碗筷整齐的放在身前,他的样子很好看,文雅,举止中自有一股温柔。
“还有我相公,他出远门了。”马嫣翎道,她在家里,永远都留着朱君泽的位置。
她随时都在等他回来,哪怕他从未在这个家住过。她也将这里布置的有他的味道。
马嫣翎指着他身后的那棵杏树,又指了指他面前的桌子和凳子,说道,“我相公,会喜欢这里的。”
“会的。”他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刚劲有力,纷飞的杏花从他的指间飘落,“很美。”
“谢谢。”马嫣翎道。
朱君泽走的那天,秋叶满天,可是,在他离开之前,他曾说过,他想和她一起度过邵伯的冬天,听说邵伯的冬天大雪纷飞,满地雪白,宛如琼玉铺道。
可朱君泽,却没能等到大雪落下,就被迫离开了。
纷飞的杏花,倒也有几分像寒冬的白雪。
睹物思人,大抵就是说的如此。看花时心里是你,看雪时,心里也是你。
“今日,多谢你的晚饭,很好吃。”他说,“碗,我洗。”
他收拾起碗筷和菜碟,步履轻盈地走进厨房,留下一股淡淡的沉香还在风中未散。
马嫣翎又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
可他身上披着的黑袍,就像一堵冰冷的墙,将她隔绝在外。她不敢解开他那身黑色的袍子,她怕他不是朱君泽。
可她,更害怕他就是朱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