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嫣翎推推冰弦,“泡一壶三花茶来,清清火气。”
冰弦没精打采地烧了一壶热茶来。
三花茶是用菊花、金银花和少量的茉莉一起放入杯中,用沸水冲泡而成。
马嫣翎端着茶水,还没等茶味出来就一口喝下。
一百匹上好的绸缎啊,若是销不出去,这亏损量即便是‘隆兴’商会也一样承担不起。
冰弦垂头丧气地在马嫣翎旁边蹲下,“小姐,要不我们把这些绸缎都退回去,这些……价钱都太高了,根本就卖不出去。”
马嫣翎看着那些绸缎,她不能认输。
“这一匹绸缎至少得要五六十两……现在我们院子里根本就没地方堆放这些绸缎,暴晒之下,这些绸缎肯定会被晒坏的。”冰弦担心地道。
“不能送回去。”马嫣翎坚定地道,“冰弦,我们家还有多少银子?”
“以前卖糕点的时候,平均一个月有将近百两银子的收入,除去各种开支,也能剩下五六十两银子,但是又还要拿出一大半的余款去打听姑爷的下落,最近卖草帽,没赚着什么钱,我们并没有多少剩余。”冰弦道。
“没多少是多少?”马嫣翎心里默默地算着,走进房间把柜子打开,账簿上写满了数据,但是算来算去,扣去支出,是真的没有余款了,她的钱,都拿来打听朱君泽的下落了。
马嫣翎拿着这账簿,决心更强,“冰弦,这批绸缎,无论如何,我都要卖出去。”
“那……小姐打算怎么卖?”冰弦问。
马嫣翎看着墙外,道,“租一个铺面,开店,而且地段还要好,以后我们卖布,也请裁缝做衣服,冰弦,我们现在不去京师,先把钱赚了。”
“那……租铺子的钱呢?”冰弦问。
马嫣翎昂着头,眨了眨眼睛,强忍住泪水,“会有办法的。”
马嫣翎说完这番话就开始东奔西走,她知道,一个女人出去做生意,抛头露面会被人瞧不起,以前做糕点和卖草帽都是小生意,别人不会放在心上,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更别说瞧不瞧得起了。但现在不同了,她要做的是大生意,若是被拒绝,被嘲笑,那就是被断了生路。
所以她必须注意自己的身份,找来一袭男装,对着镜子,仔细地给自己上妆,打扮成一个精明能干的青年,先去外面看铺面,询问价钱,用了半天的时间与东家商议房价,把铺面定下来。然后她又去典当行,拿出一半的绸缎换了现银做资金周转,约定一月后来赎。
铺面在码头旁边,不小,楼高三层,她全租了,取名为‘天水绸缎庄’。
马嫣翎一次交了三个月的租金,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和从典当行换来的钱,身上已经没有余款了,她只能自己动手,不分日夜,把绸缎运到铺子里,对布料做分类,整齐的放好。
搬运绸缎的途中,马嫣翎竟然遇到了曾经与他一起在码头摆摊买小糖人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叫赵安,住在邵伯古堤旁的一间老宅子里,一家几十口人,老少一堂,虽然不富裕,但却和睦,日子都还幸福。
他看到马嫣翎一个人用单轮小板车在搬运绸缎,忙赶过来帮忙,“马小姐,你怎么做这种粗活来了?”
马嫣翎擦了擦汗水,并不在意,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我……哎,码头闹了暴乱,之后我就跟着我表哥一起去贩卖绸缎了。没卖小糖人了。”赵安道,“你这车缎子都是好货?是谁家的?”
马嫣翎笑了笑,“我的。”
“你的?”赵安惊讶道。
马嫣翎道,“是,刚进的货,都是好料子,铺子就开在码头旁边,叫‘天水绸缎庄’。”
“这么厉害?”赵安钦佩道,“这……得多少成本?”
“都还欠着,货出去了,就还上。”马嫣翎道,“现在,我就指望着这货能顺利出手。”
赵安听她这么说,愣了愣,想问她是从哪里进的货,可是又害怕她多想,便改口道,“马小姐这货要是急着出手,可以先分给我几匹,我与表哥一起带到扬州和京师去试试。”
听到京师,马嫣翎就好像扑火的飞蛾。她停下来,问道,“去京师,我能一起去吗?”
赵安道,“马小姐是想去打听朱公子的下落?”
马嫣翎道,“我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赵安道,“那马小姐去了,小叶和冰弦呢?她们怎么办?”
“我想一起带着。”马嫣翎道。
赵安想了想,道,“此事我回去和我表哥说一声,如果我表哥同意,那就可以,如果不方便同行,等我到了京师,我也会多找时间去帮马小姐打探朱公子的下落。”
“谢谢你。”马嫣翎道。
赵安挠了挠头,“客气什么,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不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赵安性格豪爽热情,他一直帮马嫣翎把绸缎全都搬到铺子里后方才离开。
马嫣翎本想再请他吃一顿晚饭,赵安却惦着家人,拒绝了马嫣翎。
夜深人静的时候,马嫣翎将那架摆在房间里的小秋千搬到了杏花树下,单薄的白衣披在身上,更显得她身材瘦弱。
冰弦悄悄地走到马嫣翎身后,动作轻巧的推动秋千。
马嫣翎把酒壶递给冰弦,“要喝一口吗?”
冰弦接过去,喝了一口,又急忙捂着嘴巴,深怕自己受不了酒的味道吐出来。
“傻姑娘。”马嫣翎慵懒的躺在秋千上,“你知道吗,天无绝人之路,人活着,就一定不要往后退。无论多恐惧,多害怕,我们都得往前走,退路都是我们来时已经走过的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尽头的路,重复着曾经的生活,比闯入黑暗瞎跑乱撞还要可怕,那才是真正的绝路。”
冰弦靠在马嫣翎旁边坐下来,“小姐,我们的绸缎会卖出去吗?”
“会的。”马嫣翎将一根玉簪取下来,“明日早上,你去当铺把这个抵押了,换一顿饭钱。”
“这……”冰弦摇着头,说什么她都不肯。
马嫣翎把玉簪放到她的手心里,“后天我就能把玉簪赎回来,小叶和你,都不能饿着了,听话,别让我担心。”
在冰弦接过发簪的那一瞬间,马嫣翎笑得无比自信和开心,被人信任,就是给她最大的鼓励。
新店开业,马嫣翎先将上面两层楼关闭起来堆放存货,只开一层做铺面,亲自招呼往来客人,虽然现在所卖之物品与往昔不同,但看人看相,知道哪些穿着打扮的人喜欢什么样的花色,揣摩着客人的心思,向客人推荐布料,一天下来,虽然嘴巴说的口干舌燥,累得腰酸背痛,但也卖出去不少,至少,她向冰弦保证的赎回玉簪的钱是赚回来了。
转眼半月过去,马景青并没有回来。赵安终于又一次来找她,告诉马嫣翎说他表哥同意带她去京师了,三天后的晚上从邵伯大马头出发,不过要先去一趟扬州,在扬州停一天,送一批货,第二天在赶往京师。
听到这个消息,马嫣翎高兴了一整晚,而且,她还有两天的时间处理‘天水’绸缎庄的事情。
但是,就在要出发的那天,她将要运到扬州和京师去卖的绸缎先装船,又交了一路同行所需要的花费,处理好绸缎庄的事情后,马嫣翎回去接冰弦和小叶上船出发,推开房门,却见屋里空空如也,只留一张信纸,上面写道:小姐,我想了很久,我与小叶都太小,从未出过远门,怕途中拖累大家,所以今日,我们就不随小姐一起去了,我会和小叶一起在家里等着小姐和姑爷回来,小姐要是生气,回来后,再惩罚冰弦吧。
冰弦带走了小叶!
她把小叶藏起来了。
她不去京师!
可是,要让马嫣翎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留在邵伯,她又如何能放心?
马嫣翎拿着信,哭成了一团,在现实的面前,她是那么的软弱。
“马小姐。”赵安在门口喊了一声,已经开始催了,货物都已经装船完毕,就等着出发。
马嫣翎拿着信,做不下决定。
徐桂道,“那不如这样,马小姐,这一次你就先别去了,毕竟孩子重要……”
徐桂就是赵安的表哥,生着一张倒三角的脸,他已经很不耐烦了,换着法子逼马嫣翎出发。
放弃了这次机会,马嫣翎不知道往后还要等多久,道,“等我会儿,半个时辰后,我到码头来找你们。”
马嫣翎转身就向‘隆兴’商会跑去,在邵伯,如果她最后还有信任的人,那个人一定就是她的大哥。
‘隆兴’商会在邵伯最繁华的街面上,建筑威严,门外有护卫把守。
马嫣翎让人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出来,此人身高体壮,威风凛凛,神情冷漠,似要拒人千里。
“大哥。”马嫣翎退下台阶。
“你来了?进来吧。”马景深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漠。
马嫣翎道,“我要去京师了。”
马景深眉峰微微蹙起,“我听说你刚开了一间绸缎铺。”
马嫣翎道,“去京师卖绸缎。”
“不是去找朱君泽?”马景深道。顿了顿,又问,“你一人?还会是与谁一起?”
“和一个朋友。”马嫣翎道,“曾经一起在码头做生意的人。”
“叫什么名字?”马景深问。
“叫赵安。”马嫣翎道。
马景深道,“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马嫣翎坚持道,“我来找大哥,是想大哥帮我照顾小叶和冰弦。”
“我可以派人送你去京师,但你不能跟他们一起去。”马景深道,“赵安有一个表哥叫徐桂,曾多次拐卖少女到扬州为瘦马。”
“……”马嫣翎怔住了。
马景深面不改色,“你身边之人,我都查过,是何来历,家族关系如何,都了如指掌。这次‘同顺’船帮的船在码头靠岸,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朱君泽的身份,所以你要去,我送你。但你不能跟别人一起去。”
马景深右手轻轻地扬起,传下一道指令,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和两岁多的孩子从‘隆兴’商会走出来。
那少女和孩子,竟然正是冰弦和小叶。
“是我带走了她们,给你留下信。”马景深道,“你能来找我,对我说实话,说明你信任我,既然信任,就不要怀疑我说的话。徐桂之事我会派人去处理,你要记住,你是‘隆兴’商会的三小姐,你永远都不需要向来历不明的人求助,在你的背后,有一个可以保护你的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