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从之一直跑到梅园外的一棵古木边,才停下来,抱着那颗大树干呕个不停。
他从来没遇见过这么恶心的人。
凉风习习,他的头脑渐渐清醒。
突然,他整个人都一滞——我上当了!
那房间里只有一个木桶一个衣架,木桶里有人在洗澡,但旁边的衣架却是空的。必然是有人仓促逃入后连衣服都顾不上脱,便直接跳进了木桶中。
这样想着,他立刻抽身返回。心中暗暗憎恨自己太糊涂,现在回去,只怕已来不及了。
梅香四散,房门是开着的。
烛火静止,房间里空空荡荡,木桶和衣架还在,桶里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莫从之的神经紧绷,他盯着那个木桶,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满满的一桶水,厚厚的花瓣已将水面整个覆盖,一动不动。
莫从之把手伸到水面上,层层花瓣顺着他的手势向两边分开——
水下赫然竟是一张人脸!
那人临死前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死,所以他的脸上还挂着震惊的表情。
他刚把莫从之吓走,自己就被人杀了。但是桶里的水依然清澈,没有一滴血痕。
是谁杀了他?而且杀人不见血!
莫从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向门外退去。
一片死寂。
孔明灯的光很亮,万点红梅正在枝头悄无声息地怒放。
风吹起他雪白的袖口,他的手心里竟已冒出了冷汗。
梅香像烟雾一般,在枝头缓缓地缭绕。
莫从之的脚步忽然停下。
他微微转身,右手慢慢地伸了出来。突然,闪电般地抓住了飞刺而来的那一剑!
天行大法——他本可以夺走任何刺向他的武器。
但这一次,他握住的却不是剑柄,而是剑锋!
剑柄牢牢地握在绝尘子手中,剑尖却已如一点寒星,点着他的咽喉。
他的手紧攥着剑刃,已有鲜血从指缝中缓缓下溢。
“我就知道是你。”莫从之叹了口气,“只有鬼剑望尘才能杀人不见血。”
——因为望尘剑太锋利,绝尘子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连鲜血都无法从皮肤流出。
绝尘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道:“你刚才用的,是天行大法。”
莫从之道:“是。”
绝尘子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莫从之道:“是。”
绝尘子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莫从之道:“不是。”
绝尘子的瞳孔似乎缩了缩。说完了这几句比较奇怪的话之后,他居然就将手中的剑缓缓地放了下来,“呛”地收回了剑鞘。
“我听说望尘出鞘就一定要伤人性命,”莫从之静静地望着他,“今天难道例外?”
绝尘子冷冷道:“例外的不是天,而是人。”
“虽然不我知道为什么,”莫从之忽然笑了笑,“但你这句话的意思,听起来就好像你对我特别关照一样。”
绝尘子薄而殷红的唇角似乎向上翘了翘,如同一个微笑的表情——但世上绝没有一种微笑,能比它更阴森,更诡异。
“你的理解并没有错,”绝尘子道,“但今夜之后你就不能再那么想了。因为今夜之后我们的恩缘就已经了结。”
莫从之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绝尘子缓缓道:“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是我的师弟,也是我要还债的人。”
莫从之吃了一惊:“师弟?”
“那个在白枫阁里藏了三年,每到夜晚便秘传你武功并教会了你天行大法的人,你不知道他是谁么?”
“师父?”莫从之耸然动容,“他从来不肯说出他的来历,难道你知道他是谁?”
绝尘子突然凝注着手中的剑,答非所问道:“你可知这把剑为什么叫望尘么?”
不等莫从之回答,他便一字一句道:“因为它本是师父的剑!”
望尘剑!
“望尘莫及,望尘莫及……”绝尘子的眼神在一瞬间变的复杂而惆怅,“他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他就是莫及!”
“莫及?”莫从之眯起了眼睛,他的声音忽然十分平静:“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是你的祖父。”
莫从之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竟没有太多的惊讶。
“可你非但不知道他是你的祖父,甚至连他的名字,你都没有听说过。”
莫从之沉默了一会,忽然淡淡道:“不仅是我没听说过,我想就连我的父亲,应该也没有听说过。”
“令尊当年去白枫阁就是为了报杀父之仇,”绝尘子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但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不仅活着,而且还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并传了他一身武艺让他去给自己报仇!”
说罢,他望着莫从之平静的脸色,不禁感到有点奇怪:“你不觉得很荒谬么?但这的确是事实,你难道不信?”
“我信。”
“我当然信。”良久,莫从之不带丝毫感情的缓缓说道:“一个人为了把自己人生追求强加到后代身上,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我只是奇怪,他既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什么江湖中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闻?”
“因为他的身份很特殊,所以很少在江湖中走动。当年与他熟识的,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明教主公孙日月,一个是白莲教主君湘子。他们三个昔日本是结义兄弟,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竟与君湘子反目成仇,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君湘子害的他家破人亡,却在他亲手报仇雪恨之前就先死了。他的血汗深仇无处发泄,便跟自己的儿子说他父亲已经死了,死在白枫阁前代阁主白不休的手上。因为白不休是君湘子的远亲,也是白莲教覆灭后他唯一能找到的君湘子的亲人。他让他的儿子去杀了白不休,去享受他所没有得到的——手刃仇人的快感。”
说道这里,绝尘子微微地叹了口气:“这都是他在临终前告诉我的。”
莫从之的反应居然很平淡:“他已经死了?”
“就在去年的今天。”绝尘子道,“他一生只有三个弟子,第一个是他儿子,第二个是我,第三个是他孙子——也就是你。”
莫从之紧紧地盯着他,道:“那你是谁?”
“我谁也不是。”绝尘子冷冷道,“我只是他收养的一个孤儿,是望尘的继承者。但我们三个人之中,真正继承了他神魂的人却是我!”
他猛然抬头,瞪着莫从之道:“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望尘剑本来就寓意着悲剧!因为他的人生其实也很可怜、很可悲!”绝尘子的声音刚要激动起来却又忽然恢复了平和冰冷,“但他却一定要把他的武功连同望尘、连同这种绝望和不幸传承下去,所以他就传给了我,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莫从之在沉默,绝尘子的话,他似乎有一点懂,但又不是很明白。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完成他托付给我的遗愿。我答应了他,一年之内要把这样东西找出来,交给你。”绝尘子已经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蜡黄色丝帛,冷冷道:“从此之后,我们的恩怨关联也就一笔勾销。他日你若敢与我为敌,我一样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