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左亚家回来，进屋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瓶水。水灌进去的太急，喝完之后又立马哇哇的全都吐了出去。

　　强烈的恐惧让我的手抖的厉害，腮部的肉都被我咬烂，可还是镇定不下来。我脱掉外套，盘腿坐在床垫上。看着黄家赫铺好的床铺，我这才一点点的滤清思绪。

　　我被人算计了。

　　从出院到现在，我被仇恨的情绪支配着，脑袋里都是些疯狂而又不切实际的想法。要是没有姨妈和黄家赫的指导，我跟四年前的吕诺真的是没有区别。我想要报复卢生，却不得其法的胡大乱撞。除了耽误自己，也误导了别人。

　　如果卢生不是和左亚一起在作秀，那么新闻报道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做的手脚。

　　有人不想让我放过卢生，有人想让我复仇，有人像让我继续跟卢生纠缠不清……可是，为什么？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卢森堡的钱被人知道了。不然的话，其他的原因都不足以让人设这么大的套逼着我和卢生反目。

　　其次，就是黄家赫。他不喜欢我和卢生在一起，又不想让我抵触心理太强烈。所以，他会采取比较隐蔽又极端的手段，强硬的推着我离开卢生。

　　但是这些想法我只能暂时压在心里，没有证据前，我只能静观其变的好。贸然的去询问身边的人，打草惊蛇不说，更加会伤害亲近人的感情。

　　虽然知道理应如此，可事情毕竟是发生了。心存芥蒂的看着黄家赫，我总是觉得不太舒服。晚上我们两个一起在厨房吃饭，我话比平时更少。

　　黄家赫以为我今天办理的离婚，所以心情不好。他也没多说，安静的吃了晚饭。直到第二天一早上起来，黄家赫才开口问我：“诺诺，跟我回家过年吧！”

　　先不说我和黄家赫的关系如何，单从父母双方考虑，黄家赫的妈妈也不会太欢迎我。我姨妈算是他父母婚姻的破坏者，现在虽说黄家赫父母复婚了吧，但总归还是有隔阂的。

　　黄家赫知道我的顾虑，不过他也有坚持的理由：“你去见见我爸爸吧！在你家出事之前的那几天，我爸爸一直和你爸爸在打球……你多和我爸爸聊聊，没准能知道些有用的线索。”

　　“能有什么线索？”我真的怀疑黄家赫没有睡醒，“他们在一起打球，不都是聊吃吃喝喝一类的事情么？能有什么线索？要是有线索的话，三年前你爸爸不都说了？”

　　黄家赫没理会我挑刺般的语调，他静静的解释：“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爸爸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又或者说，你爸爸是跟我爸爸讲了些什么……”

　　我急切的打断黄家赫：“真的？怎么说？”

　　“你别急，听我跟你说。”黄家赫漫不经心的拎起我一撮头发把玩，“你要是让我拿确切的证据出来，我是没有的。怎么跟你讲呢？大概，算是我的职业直觉吧！”

　　我好笑：“大律师，你是靠直觉破案子的么？”

　　“当然不是。”黄家赫玩我的头发玩上了瘾，他抓起三撮开始摆弄。边编着辫子边说：“不过案子看的多了，多多少少或多或少的有些很感应。不能说次次都灵验，但是在没有头绪的时候，尝试去验证下自己的直觉，也是个办法。”

　　黄家赫说的不无道理，而我似乎也看到了条出路。我感觉既紧张又兴奋，甚至都有点语无伦次：“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还是不要等过年了。你爸爸今天有时间吗？方便我去拜访他么？”

　　“你先别急。”黄家赫笑着拉我坐下，“我爸爸，嗯，他可能不太想再提你家的案子了。即使去问，我觉得我们也要循序渐进的来。我爸爸的脾气你多少了解些，他是属于吃软不吃硬的那类人。你听我的，我去安排。”

　　黄家赫说要帮我，他还真的是尽心尽力在准备一切。

　　我已经不习惯对人展现出感动的一面，表示感谢的话，也说的稍显荒诞：“黄家赫，你不是说面对仇恨的时候不要以暴制暴吗？这个社会怎么了，写爱情小说的都不再相信爱情，而律师也都不相信法律能战胜一切了吗？”

　　黄家赫眼神灼灼，他似乎一眼将我看到底。我的怯懦，我的不安，他都看透了，但他并没有点破：“法律并不能战胜一切，它只不过是为人服务的工具罢了。我不赞同以暴制暴，就算卢生真的杀了吕叔叔，我也还是不同意。”

　　“哦？”

　　黄家赫笑的狡诈，他咪咪笑的样子像是偷吃孩子万圣节糖果的父母：“不过，我还是同意引导犯人自投罗网的。”

　　我跟着黄家赫一起笑了。

　　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热切的期盼过年。姨妈打电话来要我过去，可听说我会去黄家赫家过除夕，她很是不高兴。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能得到线索才是此时最主要的任务。

　　黄家赫家的年夜饭，真不是好吃的。年三十儿一早，我和黄家赫买了不少东西回去。郑亚娟知道我要来，连门都懒的给我俩开。最后还是黄家赫找钥匙，这才把门打开的。

　　对于过年的记忆，我都已经很陌生。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食堂会包一顿几乎没有陷的饺子了事……看着黄家赫家里挂着的红灯笼和贴的窗花，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放过鞭炮之后，我们沉默的到饭桌边上吃饭。黄继龙还算和善，他说的话做的事尽量考虑到不让我太难堪。而郑亚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夹了一筷子的菜，吃都没吃，又放下饭碗回屋去了。

　　看黄家赫的表情为难，黄继龙笑道：“去吧！我会帮你看着诺诺的。”

　　“那……”

　　“我没事儿。”我笑着看黄家赫，尽量让他放心，“你妈妈那里要紧。”

　　这样的场景，我不是没想到。可真的发生，我又没办法不尴尬。黄家赫进屋之后，我坐在椅子上稍显局促。黄继龙坐在一张餐桌的另一端，他笑起来的样子和黄家赫特别像：“你姨妈……她最近还好吗？”

　　提到我姨妈，我能淡定些。我伸手摸了下滚烫的脸，还算自然的说：“挺好的，只是最近她经常发烧。可能是我感冒传染的她，她也是反反复复的烧，总不见好。”

　　“现在的天气确实是很糟糕，而我们又都岁数大了。”不知道黄继龙在想什么，他厚厚的眼镜片上反射着惆怅的光。他抿了口酒，说：“你姨妈她没有孩子，幸好她还有你……你们两个能相互照应一下。”

　　黄继龙话里有话，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过我想姨妈总归不像我这般凄惨，虽然她没有子女没有老公。可姥姥姥爷还在，她还有爸妈。真有什么事儿，是不会没人管她的。

　　“我爸活着的时候经常跟我说，让我和亚娟在要一个孩子。你们小时候过年，你和家赫总是在一起跑跑闹闹的，经常吵的我头疼。一转眼，你们竟然都长这么大了。人呦，不服老总是不行啊！”

　　黄继龙并没说让我太难堪的话，他温和的还像是以前的那个黄叔叔：“我也想要两个孩子，总想着给黄家赫生个你这样的妹妹也还不错……可国家的政策在，我肯定不会搞这份特殊。但是独生子女，给家赫的压力太大了。我和亚娟老了，什么事情都要家赫去跑。”

　　“失独啊！是任何一个中年人都承受不起的打击，想想都觉得可怕。”黄继龙又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他虽然老了，但皱纹带来的沧桑感却愈显威严，“可天灾人祸，每天都在发生。人的命运，很大程度上都带着不可逆转性。像是年轻时候很爱的人，无缘在一起，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很多事儿，命中注定了的。”

　　黄继龙在说他和我姨妈，或者是在说我和黄家赫……外面的欢快的爆竹声让我倍感沉重，我的问题完全问不出口：“我以为像黄叔叔这种工作人员，都是无神论者，是不会相信命运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的。”

　　“年轻的时候是不信啊！”黄继龙淡淡的说，“但现在不得不信了。”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我和黄继龙都没有再开口。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黄家赫正好从屋里出来，他笑着问：“我妈说她不太饿……爸，你们两个在聊什么？”

　　我和黄继龙笑笑，我们三个人继续把饭吃完。晚上春节晚会的时候郑亚娟才从屋子里出来，我不想再招惹他们不高兴，借口不舒服先进了客房。

　　黄家赫家是大四居室，他很难偷偷的从客厅跑来看我。而我，此时也不太想看他。黄继龙虽然没有直说，但他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已经了解的很透彻了。

　　我明白失去亲人是什么样的痛楚，我也明白独生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要是黄家赫被我影响事业，倒还好说。要是万一他被我的病传染了，那我简直是……

　　外面的鞭炮声吵的我耳旁嗡嗡作响，我想起黄家赫对我说的，人的命运总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觉得这真是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

　　我努力的追求爱情，我努力的想要寻得幸福。可结果，也只是把自己推进更深的深渊之中。

　　这是我心里的认知，完全可以说的上是根深蒂固。因为这样的认知存在，所以，在初一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睡在我床旁边的黄家赫时，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看到黄家赫的脸躺在我旁边，我不自觉的往外挪了挪身子。他离着我是如此的近，我能看清他的睫毛，甚至是没有刮干净的胡茬。他睡的很熟，身上麻布料的居家服看起来皱巴巴的。

　　侧躺在枕头上，我静静的看着黄家赫。那唇，那鼻，那眼……分明是我熟悉的，但又总觉得跟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认识能有20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觉得，黄家赫是如此的不同一般。而且，我的身体是第一次对他产生渴望亲近靠近的欲望。

　　但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看着黄家赫，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直到郑亚娟在屋外叫着黄家赫的名字，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我慌慌张张的去推黄家赫，他被惊醒，点漆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迷茫。我也顾不得解释，直接将他从床上扯下去，赶紧藏他到了床底下。

　　刚刚藏好黄家赫，郑亚娟便有些粗暴的敲了两下推门进来。她不客气的看看我，问：“家赫呢？”

　　“不知道。”我淡定的摇摇头，撒谎说，“可能出去了吧！我刚起来，还没有看到他。”

　　我一屁股坐到黄家赫躺的位置，企图毁掉黄家赫留下的凹陷。郑亚娟没有打招呼就直接走到我旁边，她语音抖的厉害：“吕诺，算我求你了，行么？离家赫远点，行么？”

　　“我和黄家赫，只是好朋友。”我希望这样说辞能让郑亚娟接受，同样也能让床下的黄家赫接受，“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这个请你放心。”

　　是的，我是不会跟黄家赫在一起的。哪怕我忍着吐意和卢生做爱，我都不想要跟黄家赫躺在床上。我身上的病像是一只随时会发狂的蝎子，不但会蛰伤我，也同样会蛰伤亲近我的人。

　　用爱的方式伤害自己爱的人，任谁都不会这么去做。

　　郑亚娟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答的肯定。

　　郑亚娟毕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她轻咳一声，似乎对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抱歉。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见到黄家赫，她没再多说，只是说要出门去，接着便走了。

　　房门刚一关上，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连拉带扯的将黄家赫从床底下拽出来。黄家赫脸上粘了不上地毯上的毛，而他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我犹豫着伸手为他把脸上的毛擦掉，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丢脸的事情。”黄家赫脸上萦绕着一圈散不去的黑气，“我还在想，我以后还要为你做什么丢脸的事情。”

　　隔了几秒之后，黄家赫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不可思议的说：“吕诺，我真的想撬开你脑袋看看，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这里是我家，你居然会把我藏在床底下？”

　　我挠挠脸：“我总觉得，咱俩……”

　　“不应该在一起”还没等说出口，黄家赫立马抢过话去：“我都说了，这里是我家。我睡在哪儿，我妈能不知道吗？”

　　我虽然没反驳，但我想他妈妈肯定不知道他是跟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女人睡在一起……想到黄继龙说失独时的眼神，我心里一阵阵的抽紧。

　　“刚才你推我下床，我有一种去女生宿舍时被发现的……行了，起来吧！”黄家赫拍拍裤子上的灰，架着我站好，“今天有聚会，你要好好打扮一番。”

　　我不解的看着黄家赫，他嘴角勾起一丝慵懒的嘲弄的笑：“总该有人教育教育卢生，让他知道，他有眼无珠的，错过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