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面是有灯的。
一根尾指大小的麻绳悬挂着在屋梁下面,墙壁上的大铁钉提供着足够的牵引力,把钨丝灯泡悬挂在上面。
黄绿交杂的电线,圈圈缠绕在麻绳上面。
钨丝灯泡玻璃罩子上,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擦拭。
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并不是很足,里面的灯泡也没有亮起来。不知道是习惯了这么暗的环境,还是节约习惯使然。
头发凌乱的颓废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睛抽烟,地面上已经满是烟头。
桌子上摆放着半瓶九江双蒸,很常见的一种白酒,味道浓烈,度数较高,喝个半瓶之后就会忘记很多烦恼。
只是男人的烦恼,似乎并没有被完全消除。
小女孩躲在角落中,低着头,不敢看向这边。
空气中,只有浓烈的酒精味道,混着着烟味,形成一股恶臭。
按理说这不应该,但梁灏就是切实感受到了恶心的感觉。
“珊珊,你乖乖在家,爸爸过一会儿就回来。”
“如果饿了,就去奶奶家吃点。”
满脸红光的男人站了起来,怀中一个女式钱包掉了下来,几张红票滑落。
低头捡起,男人便一手烟,一手酒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房子。
工装裤子,不是很干净,上面有几个明显的缝补痕迹,裤脚的地方还沾着不少黄泥。
衬衫是长袖格子衫。
“爸爸,别去了……”
女孩听到脚步渐远的声音,才缓缓抬头,眼窝中已经有泪珠打转,盈眶欲滴。
口中轻轻呢喃,声音微弱,想要挽留。
声音并没有传到男人的耳中。
“呜……”
女孩背部贴着墙壁滑了下来,把头埋在了大腿中,低声呜咽。
梁灏伸手,想要安慰,却拂起一阵冷风,让女孩把自己抱得更紧。
他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只是风,带不来任何温暖。
唉……
心中长叹一声,这一幕梁灏是无比的熟悉。
那是埋藏在他心底深处,不愿揭开的伤疤。
父亲并不是一个及格的父亲,在他七八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喜欢上了赌博。
一年赚的十几万,就这样丢在了麻将桌上。
母亲是很有个性的女人,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三姐弟,去到村口那家小店。
那是梁灏印象中,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打母亲,抽水烟的竹筒,被扔到了马路的另外一边。
那时候的自己,也和眼前的女孩一样,内心恐惧,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从那以后,他对所谓的亲情,就彻底冷漠了起来。
他的意识体飞到了还没走远的男人背后,默默地跟着他往前走。
村庄很小,从村头横穿到村尾也不需要十分钟。男人的目的地显然是在村里面的,不然他就该骑上屋子外头的另外一辆自行车了。
男人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这是设立在村头的一个小卖部。
小卖部空间不大,四五张方桌摆放在外面,边上有十几个制作粗糙的木墩子,这些就是用来坐的凳子。
虽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但是这里还是坐着很多人,喧哗热闹。
两张桌子上面是扑克,两张桌子上面是麻将,还有一张桌子摆放着酒,有啤酒也有白酒。
在地面上凌乱散布着十几个空瓶子,农村人不怎么讲究,只要玻璃瓶子没有碎,之后老板自然会出来收拾的。
就这十几个瓶子加起来,也能卖好几块钱了。
男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到了之后,大家都笑着向他打着招呼,麻将桌里面更是有一个人马上把位置给他让了出来。
也不推脱,把自己手上的酒瓶子往地上一放,把钱包往外一掏,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红票子,放到桌子上面后直接就坐了下去。
他面前的红票基本上就是整张桌子上面为数不多的红票了,其他人都是小额的钞票。
男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投入到了麻将里面,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掏出红票之后,桌子上面的人,还有围观着的人眼睛都变亮了。
梁灏却注意到了。
他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局,放下诱饵,引君入瓮,然后三家合吃一家。
如果清醒一点的人,可能会及时止损,抽身离开。
只是看着男人通红的眼睛,梁灏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踩进了泥潭当中。如果能够保持清醒,那他可能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或许男人以前是清醒的人,但是在经过一次次自己以为的清醒后,再陷进去,想要出来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赌博之所以会和吸毒放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上瘾之后,想要戒掉,那是得下大决心,需要大毅力的。
这种能够把年幼女儿独自放在家中的男人,显然不是那种拥有大毅力的人,所以他注定在这个局里面被吃得一干二净,丝毫不剩。
骨头都会被完全吞掉。
梁灏不打算再看下去了。
这个结局是已经注定了的,男人原本不饱满的钱包肯定会变得干瘪,可能不是今天,也可能不是后天,但肯定会发生。
总有些人幻想着,幸运女神会眷顾自己,却不知道,运气可能一时很好,但不可能一直那么好。
俗语有说,十赌九输,时间久了,这种游戏就会变成概率学上的博弈。
精通者大赚,耍心眼者小赢,天真傻白甜小亏,红眼不能自拔者,血本无归。
既贪婪,又懒惰,赌博能够给予的是什么?
就是满足人对这两种情绪的渴望。
答案已经得到,梁灏也就没有看下去的欲望了,意识升空,准备寻找击破梦境的关键点。
他要等待,等待那只被圈养起来的怪物出现。
天空的云转了起来,快速飘动着,星星浮现,消失。
太阳东升。
时间的流速加快了起来,在梁灏措手不及的时候,一整晚已经过去。
恢复正常之后,底下一阵喧哗声把梁灏吸引了下去。
声音中充满了惊恐,慌乱,还有几个人迅速离开了小卖部,似乎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清风卷动,把梁灏送到了铁皮下面。
男人死了,口中白沫不断涌出,地上还有碎裂的玻璃瓶子。
身体皮肤暗红,却又夹带着苍白。没有闭上的通红眼睛中,流露出不舍。
不甘。
酒精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