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息格从承弓的勾子上取下牛角弓与皮革箭筒背在身后,然后与沃纳一齐解开拴马缰绳让两匹坐骑自行回家。接下来的道路不宜骑马,何况鹅毛雪大而猛。
他们沿着峡道往北一直向下,每一次落脚都会被大雪吞没下肢,尽管如此,他们依旧迅速。沉重的雪在反复落脚的挤压中高唱着凄厉的旋律。走了一里地后,他们才看见峡谷对面的冰瀑。此时沃纳指着右侧两壁夹峙的缝隙提醒:“从这进去。”
于是他们便钻过缝隙,看见那条蜿蜒狭长的路径,甚至不够两人并行。艾息格走在前,沃纳就跟在他身后。沿着这条路再盘旋向上,莫夕奈就从山壁之后跃然出现。路径到头是一块狭长的平台,两边皆是斜坡,积雪偶尔向两边滑落。他们上到平台,小心翼翼地走在中间,没有了峭壁的阻挡,冷冽的寒风有缝便钻,艾息格用戴着手套的手合拢领口,沃纳则拿出早已备好的羊毛围脖。他们眼前是以死神为名的雪丘,雪丘的顶部有一块更大的平台,在那块平台的尽头处则是高约四百余尺的崖壁,其顶点即是莫夕奈峰的最低点。
到达那里之前,他们得先越过雪丘,爬上雪丘之前,他们要先想办法越过眼前的十尺裂缝。裂缝之下深不见底,雪花从中喷发。
沃纳望着吐息凝成的雾气之后忽隐忽现的雪丘,裂缝飘来的风像刀子刮过脸颊,他趁面颊仍有知觉时转身。“你之前真的上去过么?”他问。
艾息格没有回答,而是取下手套,从腰包里掏出一枚栗色箭镞,旋扭至箭筒取出的附索金属箭枝前端。旋紧之间的箭镞下方渐渐伸出弯曲的铁爪,被他手动合拢,漆黑铁索盘置在地,末端则被他踩在脚下。一切就绪,他向前一步射出利箭,牵曳的铁索划空而去,栗色箭镞射入石缝之际,他便立刻回拽铁索展开前端钩爪,将箭支卡入山石间。
沃纳在他射箭时就已回头。“你到底是如何获得这等射术的?”
“熟能生巧。”艾息格找了块被风化摧残的像蘑菇似的山石,将绳索的此端缠绕系紧。
“你不是要跟我说说你的计划么?一路上屁也没放。想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跟你描述那个计划……你让我再想想。”
他们先后通过铁索爬至对岸。途中看见脚下悬崖时,沃纳恐惧地闭上了眼睛,绳子尚在风雪中摇晃,但他还是闭着眼睛爬完了剩下的半程。
“喔!刺激!”落地后沃纳兴奋地叫嚷,“真他妈刺激!”
早已在一旁等候的艾息格揉搓着双手说,“你睁着眼睛过来会更刺激。”
“下次,下次罢。咱不是还要回去嘛,等回去的时候我肯定敢睁眼过去。”
铁索不必收回,他们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是否掉落,然后继续向前。雪丘陡峭,大雪平滑,脚下不知道有多少暗坑。带头的艾息格小心翼翼,沃纳亦步亦趋。每向上一步,冷意仿佛就增强一倍。他们的发梢已冰凝。没走几步,艾息格就听见耳畔冰晶摇晃的响动,他用手扫去耳边的冰霜。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相信慕邦来的那个小姑娘住在上面。”沃纳将头低垂,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将被这里的利风吹裂,“来找她干什么?你看上她了么,如果你们结婚的话我该送你什么礼物才好?”
风雪声很大,艾息格只能用喊叫回答。“我不是来找她的。”他用手肘挡住口鼻,只留出眼睛看路,“咱们现在要去救山洞里那个女人的丈夫和她的儿子,她会给我们六百火币作为报酬。”
身后一阵山石滑落动静,艾息格旋身抓住将要滑倒的沃纳,助他越过险地。之后的沃纳便抬头观察坡道的角度,预测落脚的高度来防止自己会次滑倒。“你确定吗?咱们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我愿意相信她。走快点,”艾息格喊道:“风越来越大了!”
“那你要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吗?我知道你——”
疾风骤至,艾息格没有听见沃纳后面所说的话。“你说什么!”他大声地询问,试图盖过长啸的风声。
“我说,我知道你的计划,你打算离开我们!”
艾息格停步转身,果然看见沃纳用一贯平静而微笑地模样看着自己,他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会在此时回头。寒风已越来越急。“不是你们,没有你,”艾息格告诉他,“难道你不跟我一起么?你知道这个家族是个什么德行,暴君先生表现出一副自己是流亡贵族的模样,他骄傲自负,轻视别人的生命,而且矫情……”
“父亲大人,”沃纳在摇头中低语。艾息格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听见了他的话音还是从他蠕动的嘴唇中猜出了他的意思。接下来这句话则是沃纳为盖过风声而喊出来的:“父亲叫梅瑟,你应该记住。”
这次他听得一清二楚。不必再问他是否要跟随自己离开,他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沃纳是几岁跟着暴君先生的他从没问过,但自己和妹妹刚来的时候,人小鬼大的沃纳就已如暴君的臂膀。那时除了老管家之外,像他们这样的孩子统一归沃纳调配。“你想阻拦我吗?”他回身向前,忽然觉得乔内里雪山的冷气灌入体内。
“不是的,”沃纳的话音仿佛直击心头。“我尊重你的决定。虽然我不支持你,但我也不会揭发你。如果你要为此杀死父亲的话我甚至不会阻挠你。但艾息格,请别让我看见那一幕。”
艾息格闭了闭眼睛,依旧向前。“我尽量,沃纳,我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