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外照射进几缕阳光来,打在老侯爷的脸上显得诡异得很,昏暗的书房也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连珏只是一言不发的静静站在那里,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老侯爷也背过身去。
连珏宽袖遮住的手,指尖微微发颤,他必须承认外祖父所说的话句句戳到了重点痛处,将来若木灵当真成了自己的皇后,且不论是否琴瑟和鸣,那么西城势必会因此更加咄咄逼人,到时候连城百姓恐怕也不会避免战乱之苦。但若是找个由头休妻——
连珏脑中此刻都是木灵的音容笑貌,即便他们之间有诸多误会,可他不得不承认,若是木灵从此不在他身旁,他是不习惯的。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时间好像就在这一刻停止,连珏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外祖父说的话孙儿明白,还有些事要处理,孙儿就不打扰外祖父了。”
他的声音空旷,老侯爷微微闭上了眼睛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连珏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转身出去,而齐冠博早已经等候在门外,正忍不住往里头张望着,连珏出门时正好碰上他,齐冠博一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连珏云淡风轻得很,看见他也只是淡淡颔首礼节性的说了一句:“舅舅。”
齐冠博跟连珏这个外甥并不怎么亲厚,他见不得连珏总是清高自傲的模样,有的时候不过也是碍于舅甥情分顾念他几句罢了。现下听见连珏这声不冷不热的舅舅,也是应和的点了点头便再无他话,却见连珏脸色有些不对劲,难免要问上一句:“珏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刚跟外祖父商量完朝堂之事而已,舅舅来这儿恐怕也是找外祖父有事,外甥就先回去了。”连珏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却还是平淡无波,他跟齐冠博这个舅舅委实是没什么感情,平常见了面也不过就是客套的寒暄几句罢了,至于他来这儿找外祖父做什么,连珏完全没兴趣知道。
看着连珏离去的背影,齐冠博轻嗤了一声再看了看里头,没传出来任何动静,他迟疑片刻,还是提步走了进去,对着老侯爷恭恭敬敬行了礼,“父亲。”
老侯爷原本还忧心连珏会不会一时妇人之仁对木灵下不去手,这会儿见齐冠博进来也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齐冠博见状抬起头来走近了老侯爷,想到刚刚连珏的神情,恐怕也不是因为政事才这么挂心,便想着探探口风,试探问道:“父亲,方才珏儿脸色不太好,他和您是说了什么,怎么便如此了?”
齐冠博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脸上也忧心忡忡,是极关心小辈的样子,老侯爷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这大儿子跟连珏是什么关系,此刻却还是没多想,毕竟齐冠博也是连珏的舅舅,多关心些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他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跟齐冠博说清楚,而是想了想才开口说道:“珏儿才大病初愈,现下脸色有些不好也是难免的,为父方才找他不过是问问陛下遇刺和他中毒之事都是何人所为罢了。”
齐冠博一听这话,便大半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他不过是个闲散官员罢了,若能有机会立功,这可是让全家人都欢喜的事情,他也会因此愈发扬眉吐气,而不是整日里跟那些三流官员打着太极,反胃得很,“是什么人?竟敢对陛下和珏儿下手?”
老侯爷看了齐冠博一眼,眼神复杂,但却没有敲打他,齐冠博是自己的亲儿,他平素里是什么样恐怕也没人比老侯爷这个父亲清楚,说的越多反倒越没有好处,故老侯爷也只是轻轻巧巧挑拣了几句话同齐冠博透了个底便算罢了。
“我已经派密探去边疆打探过,殷王最近的动静越来越大,而珏儿方才跟我说,他所查到的也是北疆王府的二公子跟江湖上的极夜阁走动的勤了些。”说到这儿,老侯爷侧目看了一眼恭谨在旁的齐冠博,语中之意不过只差几毫厘便点透了。
“话已至此,你还不清楚么?”
齐冠博不是多安分的人,却也不是没有脑子,老侯爷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当然听得明白,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殷王会趁这个时候卷土重来,不由露出惊诧之色,惊喊出声。老侯爷警告性的瞪了齐冠博一眼,他这才把声音压下来,“没想到殷王过了这么久还是如此狼子野心,竟然敢与江湖人士勾结,暗害太子,其罪当诛!”
有的话只说三分留七分,老侯爷正是因为太清楚大儿子的脾气才不把连珏之后的安排和关于木灵的事跟齐冠博提起,果不其然,齐冠博自从刚刚知道北疆王府二公子和极夜阁勾结计划暗害太子之后,连语气都变得恶狠狠的,眼神里也闪着精光,而这份气恼——多半也不是因为连珏的安危罢了。
在朝为官者,总是在乎荣华富贵的,不论身份地位有多高,也都是一般。
老侯爷明显就对齐冠博的这个反应不是太满意,不管官阶高低,也不是初入朝堂的愣头小子,怎么就如此压不住气!当初定世子人选时,若非齐冠博是长子,齐泓杰又……那现在的定国侯到底是谁,尚未可知。
老侯爷略带不悦的看了齐冠博一眼转过头去呼出了一口长气,而对方明显没有注意到,齐冠博心里还颇为沾沾自喜,眼神里都透出惊喜的光,。
藩王反叛勾结江湖中人暗害陛下太子不是小事,可谓是动摇国之根本,若是他在这件事上帮助连珏抓获刺客而立功,那便从此扬眉吐气,再也无人敢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他是沾了祖辈的光才得了恩荫成为如今的定国侯,这样的嘲讽和不屑,齐冠博已经听过太多次,自卑加上自傲,使他很快成为了一个矛盾体,也逐渐想立功,而这份想立功的心,多半也是急切的。
“儿子听说极夜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殷王又诡计多端,若是留他一日,恐怕都是个隐患,而珏儿也是刚刚才查出来,殷王毕竟是他的皇叔,恐怕也奈何不得。需不需要儿子暗中派些人去帮珏儿捉拿叛臣?”齐冠博说这话时,是小心翼翼的,可嘴角却轻微上扬,足以看出他心中满怀期冀。
老侯爷目色一沉,不作声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连珏是连城的太子,若他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将来还如何登上国君之位,如何让百姓和臣子信服于他?至于齐冠博,别以为他不清楚他心里那些弯弯绕,别说他是投机取巧,就算不是,老侯爷也相信连珏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好北疆王府的事情。
动摇国本,他看不得,连珏身为太子,眼里恐怕更是容不得沙子。
“此事不可,珏儿是当朝太子,更是将来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若是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还得需要我们次次出手相助,那在外人眼里他这个负有‘战神’之名的太子岂不是徒有其表?将来又如何服众,让大臣与百姓如何心甘情愿的被他统领?冠博,依我看,这件事你就让珏儿自己去办,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老侯爷语气平缓,也未有任何警告神情,可这话明摆着就是不让齐冠博分一杯羹,他听在耳里自然怨言颇多,可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父亲,要想反驳,还得思量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