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宏离了座,慢慢向她走过来,那道目光仿佛生了刀子一般在木灵的脸上游走,木灵颇有些胆战心惊。
她只能微低垂了头,以掩饰心内蹿腾而已的惊慌。
大殿内一片死寂,是以连宏的足音,沉稳而威严,让人气势短了一截。
木灵不敢掉以轻心。
“孤也记得当年,木楼重还想要回北境十六城,只可惜被姜城半路截杀。”
像是打点一个有趣的故事,他继续说道,“木楼重是一只老狐狸,可惜目光太短浅。”
木灵袖子里的手攥紧成拳,不发一言。却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间乱窜。
当着西城公主的面对西城国主不屑一顾,表面上看是他不可一世,实则是试探父王对两国关系的态度。
连城国主连宏,他才是一只老狐狸!
“连城和西城相比,你以为如何?”不出所料,连宏这样问道。
木灵淡淡地带过话题:“木灵经过皇城,见城中梨花飘雪,祥和清明,遥想前两年江北大旱,西城光景惨淡。”
“连城山河秀丽,深表震撼。”
而实际上,那一年,西城因为长年累月大调兵力抵御连城,治灾不力被整个华国看了笑话。
这丫头说话弯弯绕绕却淡定自若滴水不漏,他在心底微微赞叹。
半晌,连宏突然问:“孤为你安排了客栈,你为何去了太子府?”
未过门的公主被安排到太子府,身为国主,此等大事,他装作不知道,是默许了连珏的胡作非为。
连宏是想质问她,为何应允连珏的安排,不顾声誉。
“太子担忧木灵,木灵也是盛情难却。”
“太子府住着可习惯?”
木灵愣了愣,低声回答:“太子……待我很好。”
连宏沉默了许久,突然爽朗地笑了。
“那便好。只是你初来连城便反客为主,有人怕是要不高兴了。”
木灵不解,见他突然心情大好,默默舒了口气。
连宏重新入座,木灵不发一言,回到坐席敛声饮茶。
玉石柱旁的玉笼熏炉烟萦雾罩,木灵有些微困意。
“回禀王上——”殿外的小黄门提高声音禀奏,打破了横亘在麒麟殿的沉寂。
“何事?”
“听闻太子妃入宫,皇后娘娘有意传召。”
皇后居长秋宫,今日还在钩弋台设宴邀请了许多女眷。
木灵微微皱了眉。她还只是一个被钦点的太子妃,便要在众人前露面,显然也不合情理。
连宏没有多做表态,木灵面上犯难,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木灵允诺,起身离开。
小黄门道,“太子妃,有请。”
天青见木灵好不容易出来,小跑着过来,紧随在其后。
她难得谨慎,没有说一句话,一张脸涨得微红。
木灵颇有些惋惜地想,这丫头不能这么憋下去。该找个时机让她吐个痛快。
麒麟殿离长秋宫并不远,宫人带木灵从一些偏殿绕过了钩弋台,又穿过一个精致的庭院,到了长秋宫的侧门。
红霞映染天际,早春的春寒犹在。
宫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宫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格外沉重的声响。
宫门打开,一股暖流迎面袭来,片刻便贯穿了四肢百骸。
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木灵还是恭候在外。
一个掌事宫女急匆匆地跑进长秋宫,少顷跑了回来,细声行安:“太子妃,娘娘有请。”
进了殿内,木灵意识到,这股暖流是宫里烧了地龙。
越往内里走,越是热意袭人。
殿内有箜篌声乐响,木灵顿时睡意全无。
“木灵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你起来。”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木灵有些拘谨地起身,立刻又听到倚在榻上的人下令,“周行数步。”
木灵身子轻轻一颤,有些难堪。
得到身旁掌事宫女的眼神暗示,才缓缓在殿内挪步。
皇后此举是想探其风度。
木灵在殿内缓缓移步,殿两旁侯立的侍女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嗤笑。
能在长秋宫伺候连城皇后的宫女,可想出身能力样貌心思都非同一般。
木灵也不恼,在殿内侍立的两三个宫女目光对上木灵乜斜而来的清清凉凉的一个眼神,反而噤了声。
片刻后木灵停了下来,静静候立着,面色稍霁。
气质淡然脱俗,只是站在那儿,便有一种令人不忍接近冒犯的清雅。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微微赞许,皇后齐淑兰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少顷,大殿之中,皇后的声线慵懒地拉起:“你便是西城公主?”
声音清晰而温婉。
“是。”
“听说是华国出了名的美人……有趣。”
四面又隐隐发出一阵轻轻的嗤笑,木灵不言不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殿中渐渐静了下来。木灵飞速地看了榻上的人一眼。
殿宇内布置比麒麟殿还要精致华丽,大概是因为皇后的喜好,殿内多了珠帘和纱幔。
殿外庭院中植了几株树,飞花飘落连接曲陌,有几片还落在了殿内。
木灵认得,应该是醉春海棠。
皇后齐淑兰在殿内榻上歪倚着,身上盖了层绘绣的云褥。美目轻合,神情颇为惬意,脚下有小宫女跪坐着,为她轻轻捶着小腿。
此情此景,倒像是画里的海棠春睡图。
“月馨。”皇后神色慵懒地朝内殿珠帘内唤了一声,声音与对木灵的清冷完全不同。
木灵顺着她的目光瞥过去,珠帘被宫女拉开,内里步出了一个女子。
少女身姿绰约,乌木般的黑发上别了一支海棠簪子,面美如皓月,眼波流眄,顾盼生辉。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木灵梳理了一下这几天听到的消息。
月馨,连城丞相府的千金,连城有名的美人,才色绝伦。
月馨乜斜了木灵一眼,王后慈和地拉她在身旁坐下,“月馨才艺双绝,这海棠簪子与你很是相配。”
“娘娘过赞。月馨谢过娘娘。”榻边的美人柔妩一笑。
齐淑兰笑,拉过月馨的手,“今晚钩弋台羽清池上放花灯,那些命妇和丫头们都留下来赏灯了,丫头,你也留下来陪陪我。”
“诺。”月馨又瞟了木灵一眼,面无波澜。
就这样干站着,木灵觉着有些尴尬。
“你也一起赏灯吧。”皇后突然开口道。
木灵抬眼,月馨微蹙了蹙眉间,迎合道:“早前便听说太子妃是个美人,今日一瞧所言不虚。若能和太子妃一起赏灯,是我们的荣幸。”
“诺。”
王后正欲和月馨打趣,眼神略见木灵腰间的玉配,停下皇看了她一眼。
木灵疑惑,轻轻用袖挡住玉佩。
齐淑兰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好一阵,突然开口道:“月馨,你先出去吧。”
“其他人也侯在殿外。”齐淑兰意味深长地道,“你留下。”
月馨惊异地瞥了木灵一眼。
“诺。”
殿中静了下来,只剩木灵与皇后两个人。
“你的玉佩是哪里来的。”
“娘娘可是感染风寒?”
两人同时开口,木灵解下玉佩,“是父王出行前留给我的。”
齐淑兰接过玉佩,一边查看,嘴边喃喃:“不可能……木楼重。还真是一只老狐狸。”
“你来这里是为何意?”齐淑兰忽然情绪激动道。
“为了两国联姻。”
“联姻?”皇后紧紧捏住手中玉佩,盯住木灵的脸:“你配不上珏儿。”
木灵斟酌了一下,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也不敢多言。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不怎么喜欢她这个敌国公主。
片刻,皇后轻轻扬眉,合上双目,“我困了。你也出去罢。”
木灵心中慢慢思量,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殿外立着一个人影,他于逆光之中身形颀长,五官凌厉如刀斧凿就,整个人光华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