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虎视眈眈,以轩辕翼为守的将领密谈,决定秘而不丧。待敌军撤退再护送将军遗体回都城。
对此褚恒只是沉默以对。自褚峥死后,褚恒便精神恍惚,长寻一直陪在她身边。
第二日,褚恒开始为褚峥守灵。
第四日,敌军开始陆续撤退。
第五日,都城公子华倾来信,问候褚恒三人及边城敌军情况。
第六日,熬了一夜的褚恒回信,一切都好。
第七日。敌军已完全撤退。
第八日,褚恒上奏息王回都。
又过了三日。褚恒决定启程回王都,长寻陪同,边城两万将士护送。
一切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一路上小心的护着褚峥的遗体,棺椁内灌满了水银。
回王都路上花了十多日。褚恒一直情绪低落。除了每日陪着她,长寻便在自己歇息的马车内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回城的日子,在王都的公子华倾十里相迎。
原本日日盼着大军凯旋,却徒然听闻噩耗,他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内心甚是烦躁不安,便早早的出城相迎。
迎面而来的是褚恒和长寻及身后的数名将领。华倾半眯着眼睛看清来人,命令身后士兵原地待命。他骑马迎上去。
“各位将军辛苦”,华倾对着前将领先行一礼,,对面的人还礼。
华倾这才得空仔细看看身前的人。褚恒没有穿红衣,着一身藕白。一头长发未束,待她抬头,迎面的风吹起两颊的长发,突然出现一条从眼角曼延至下巴的丑陋的伤疤。
华倾内心徒然一紧,话语堵在了唇边。
看着褚恒狭长的丹凤眼少了往日的神采,略带憔悴的面容及狰狞的伤口衬的面色发白,再往身后看,一辆四骑马车上安放着的漆黑棺椁。他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只觉得内心闷疼,难受的紧。
视线从华倾紧握马缰的手上移开,褚恒看着他不安的神色,半响才对着他勾起嘴角:“回来了!”
看着她苍白又勉强的笑容,华倾的脸上快速的闪过一丝疼痛,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她对着他笑,他亦对着她笑;“我来接你们回城”
只是谁都知道,笑容不达眼底。剩下的,便是无边落寞哀伤。
长寻一直垂着眼睑,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自边城出发以来,他便越加憔悴,竟和褚恒相差无几。
华倾引着褚恒等人回城,时不时的应付其他人的寒暄,他看着垂眸的褚恒与长寻,心不在焉的走着。
一路上气氛沉重而压抑,
刚进城门,便被夹道相迎,街道两侧站满了妇女幼童及五旬以上的老人,一个个满眼希翼与激动,当看到他们身后的棺椁,便又暗淡了神色。
似是感同身受般,褚恒内心酸涩难当,只可惜,活着的人回来了,死了的人,只能魂归故乡。
他们守护的人,只能跟着痛苦。
丧夫丧子。一生难当。
褚恒未做停留,带着褚峥的棺椁径直回府,到将军府门口,吩咐士兵把棺椁移到灵堂。
褚恒刚上了香,便看见她的娘亲穿着红色的嫁袍,头带凤冠嘴角噙着笑容一步一步的走进屋内,只是若不仔细看,便难以看见她眼底的悲切和快要溢出眼底的泪水。
褚恒刹那睁大眼睛,踉跄的退了数步。
身后的华倾抢先长寻一步扶住她。三人面色皆不可思议。
可来人似乎没看见他们似得,穿着凤冠霞帔一步一步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向棺椁。
站定,她抬手轻轻的抚摸着棺椁。一遍又一遍,神色迷茫,直到等的褚恒想要忍不住打断她了,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半垂着眼睑,眼角的细纹却越加深刻。只见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用微微颤抖而又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语气说:“褚峥啊,褚峥,你终于死了呢!”
“你终于死了呢!”
她俯下身子,脸颊轻轻的贴着棺椁,轻声低语:“褚峥,你听得见,你听得见的是不是。”
“我恨你!”她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恨你,褚峥,你听着,我恨不得你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滴滴泪水自眼角滴落,在棕黑的棺椁上映出浅浅的痕迹,顷刻了无踪迹。
直起身来,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颤声道:“二十年,褚峥,整整二十年了,你是不是忘记了,”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的。为什么?——”
她痛苦的捂着脸,哽咽出声“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褚峥,我爱的是你,可你却毁了我。”
她明明在笑,却真真切切的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彻骨的悲哀。
“你死了,我很开心,褚峥,我会去找你的。”
她缓了缓,慢悠悠的说道:“但愿啊,来世我们都不用再背负这些罪孽了。”
褚恒颤抖着步子上前,想要扶起她,却不料她猛的喷出一口鲜血,便倚着棺椁缓缓倒下。
她看了一眼被自己的鲜血染红衣裳呆若木鸡的褚恒,轻轻的笑了笑:“对不起啊,啊恒。”
这是褚恒见过的,这一生来她对她唯一一个笑容,温暖歉疚。
那么无奈,又哀伤!
褚恒不知道她说的对不起,是隐瞒她女儿身的身份,还是为这些年她对褚恒的不冷不热的漠然道歉。
在褚恒越来越惊恐的眸子里,她侧着头,靠着棺椁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滑到嘴角,,扬起一个从容而又美好的弧度。
褚恒想要上前,脚上却像灌了铅似得沉重,她猛地跪倒在地上,颤抖的指尖探向身前之人的脉搏。却不料碰到的是她逐渐变凉的身体。
这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月来的悲痛重重的压在褚恒胸口,加之今天受到的打击,褚恒濒临崩溃。
她跪坐在棺椁前,她沙哑而破碎的声音响起:“娘亲……”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仿若受伤的野兽在拼命的嘶吼。又仿若
濒临死亡的人疯狂的反抗。
姬烨踉跄着上前,站在褚恒身后,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他也嘶哑着声音说:“褚夫人服了毒了。”
长寻看着褚恒的背影,身形晃了晃,他靠着身后的柱子,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一月之内,丧父丧母,所有人都能想象褚恒内心有多痛苦。
没有经历过的人便没有资格商论。
他们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替她分忧。
屋外仆从跪了一地。所有人都不敢言语。
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听见褚恒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莫约一刻,褚恒命人抬出棺椁,她亲自替母亲整理仪容,再放进去。
在合上盖子的时候,褚恒便在也受不住的趴在棺椁上哭出了声。
姬华倾从身前搂着她轻轻的抚着她的背。长寻二人红了眼眶。
后半夜,褚恒跪在灵堂前断断续续的说着她的故事。
“自我生下来,便从未被母亲抱过,”
“后来我知道,她是不喜欢我的。”
“每日我都去和她请安,可是数日才能见她一回。”
“啊父很疼我,他给了我的父爱填起了残缺的母爱。我要什么,他便给什么,什么好的都往我面前送,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抢来给我!”
“可是我不怨她。”
“因为啊父总和我说,是他对不起娘亲,让啊恒不要怪她。”
她的声音越发哽咽,悲凉的回荡在整个屋内。他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静静的听着。
“我拼命的学习文韬武略,想要得到她的认可,想要保护她。”
“因为啊父说,想要保护所在乎的人,便要不断的变强。”
“我想站在她前方,让她看得见我。”
“可是我再聪明,她也没正眼看过我。”
“啊父总以为我不懂,便总是骗我说她很爱我。”
“可是我不相信”她捂着脸,任凭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落下来。
“啊父出征后,我便越来越想逃离这里,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离她远远的。”
“我要变成啊父一样的强大,让她后悔对我不好。”
“我要让她后悔的。”
“可是她向我道歉,我却疼的受不了。啊父死了,她也死了。”
“我的娘亲,我还没有和她炫耀我的功绩,还没和她说我不怨她。”
她上前,摸着褚峥的棺椁轻声说:“啊父,你疼不疼?她说她是爱你的。”
你是不是至死都不知道阿恒是女儿身,阿恒和娘亲一起骗了你,啊父,是阿恒对不起你,她内心祈求着褚峥的原谅。而今,所有的一切,便只能由她来承担。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所以啊恒很疼,疼的受不了了。”
“我不怨她。”
“自小到大,吃穿用度,啊恒总是最好的。娘亲也和啊父一样爱着啊恒的,对不对?”
“啊恒很难过,啊父!”
“是阿恒害了你们,是阿恒的错。”
“啊父……”
“……”
听着褚恒的自言自语,长寻与华倾皆一言不发,却听得红了眼睛。
没有谁能和她一样坚强如斯又痛苦至此。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她一个女子,要挑起的责任和痛苦相当。
听说这个世界上,各有各的缘法。或者欢喜,或者哀痛。你总要一遍一遍的尝。才能体会这个世界带来的所谓的美好。
只是没人愿意,一遍一遍的痛苦,笑着去接受,哭着去承受。
那么苍天,希望你能放过那些痛苦挣扎的人吧。
把所谓的幸运和痛苦,分的公平一些。
我们只是想安稳无恙的过完一生。
只是想要不那么痛苦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