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时间慢慢流逝的空当里,李天成独自一个人游荡在码头街附近。
一会儿,他沿着一排排商铺走进里面东逛逛西逛逛,看见有什么好吃的,他就拿在手中放进嘴里品尝品尝;看见有什么好玩的,他把它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店老板也只是睁两只眼,默认李天成有这个特殊权利,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店老板是同意这一点的,嗯嗯。
一会儿,他又走下马路下方的沿岸码头,登上每一艘他能爬上去的帆船,有的帆船像豪华别墅那么大,装饰华丽;有的帆船只有小平房那般体积,设备简陋。他拉开每一扇可以打开的大门,翻动每一扇可以抽出来的抽屉,然后把那些胭脂盒粉、珍珠宝石放在手掌心上好好把玩一番。
就这样,李天成努力打发着无聊的时间,所幸的是,也不过就几个小时而已。每过一段时间,他都要跑回杰瑞身旁,从他上衣蕾丝边外套口袋翻出里面的怀表。幸运的是,怀表的指针并没有完全停止不动,还在滴答滴答一分一秒走动着。
(当然,李天成在翻动杰瑞荷包的时候,内心也是胆战心惊,他不断努力祈祷着,希望杰瑞以后没有关于这一刻的相关记忆,要是以后被他问道为什么要去翻他的口袋,那还不羞愧的天都要变红了。)
不过一切都不是真的,李天成不断暗示自己,这里只不过是小说世界而已,和自己外面生活着的现实世界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做也不会影响自己在现实世界的声誉和信誉。
五点终于要到来了。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除了走动的怀表之外,李天成注意到天上的太阳也还是动的。此刻,斜阳西躺在海平面三十度角的上空,大中午的余威渐渐变得轻柔,静止不动的海平面依旧泛着波光粼粼的光影。
下一刻,让李天成没有料想到的是,在小说里,时空的衔接和转换并不是按他想象中的那样进行。
他还一直以为,只要时间过了下午五点,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主角就会再次活过来,整个集市再次回复之前的生机,然后他们就可以按照剧情的走向,登上杰瑞他爸的船只准备出海了。
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五点过后,李天成原本所站立的那一片天空——码头街附近的商铺、沿岸的帆船——全都渐渐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又一片如混沌般茫茫无际的黑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东西南北,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深不见底并不算太黑的外太空,李天成就悬浮在这空间里不知何去何从。
就在李天成小小的心灵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开始有些担惊受怕时,在他某个方向的不远处,先是传来了惊涛骇浪的拍打声,然后紧接着就出现了朦朦胧胧的亮光。
等到李天成被这一切吓得不行,根本不敢睁开眼正面面对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一阵恶心的腥臭味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鼻子。
“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海浪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李天成听出这是鲁滨逊说话的声音,他才终于壮着胆子睁开眼来。
环顾四周,李天成发现此刻自己已经在一艘宽大的帆船上了,这艘帆船长有十米左右,宽三米,船面距离海平面有接近两米的高度。他也不了解帆船到底是个什么结构,只见船的中间和前端有两根又粗又长的桅杆,此时最中间的桅杆上已经收起了帆布,只剩下前桅一小块儿三角形帆布还张挂着。
船的周围翻动着动荡的大海,海平面时而高升,如一座山丘;时而又凹陷下去,如一洼低矮的湿地。这之间的转换,前前后后来回不过就是几秒,山丘不停地翻滚成湿地,湿地又不断地高涨成山丘。
帆船自身也摇晃得很厉害,不过这一切对李天成来说还好。从小他就不晕车也不晕船,他站在左右摇摆的船面上就仿佛在游乐园一样,他只觉得有趣极了,还不至于这也让他感到担惊受怕。
但是对于鲁滨逊而言,情况就恰恰相反。李天成看着鲁滨逊大哥哥,刚刚他就在自己身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本来就极差的脸色看起来青白青白的。鲁滨逊一只手抓着船沿上的护栏,一只手抓着李天成的肩膀,帆船三百六十度不停起伏旋转,勉勉强强两人才不至于被抛进海里。
“我真的是个笨蛋、傻瓜、蠢货,父亲明明已经把这一切事先都给我预警过了,我还是毫无防备地陷入这要命的境地。”
鲁滨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李天成倾吐心肠。
“报应。这都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抛下自己年老的父母,抛弃幸福美好的生活不珍惜,我背弃了上帝给我安排的道路,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说着,鲁滨逊开始大声痛哭起来,泪水掺杂着雨水十万条小河从他的眼角流淌而下。
“呕......”哭到一半,鲁滨逊又忍受不了船只的颠簸,再次呕吐起来。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要返回船内,我要躲开这要人命的暴风雨。”说着,鲁滨逊用尽全力攀爬起来,原本抓着李天成肩膀的一只手,伸过去抓着桅杆底层绑缚绳索的扣柱,就这样仿佛攀岩一般爬回帆船的肚内,留下李天成一人独自坐在船边欣赏这壮观的景色。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鲁滨逊还会依旧出海,李天成在心里想着,要不然这本小说就不叫《鲁滨逊漂流记》了,所以关于男主刚才的懊悔和退缩,他完全不必过于担心。
由于清楚的知道自己超脱于这个小说天地之外,所以让李天成有一个十分积极开朗的心态去面对这一切。
这狂风大浪真的太壮观了,李天成出生于内陆湖北的一个小县城,从小到大别说去看看海,就连县城之外的广阔天地,他都没有机会出去见识见识。
无边无际的海浪翻涌起来有三四米之高,而且接二连三如荷叶一般无穷无尽。他一会儿身处于一圈浪峰的围困之中,仿佛要翻倒过来把他给吞没;一会儿帆船又被浪峰托起,他足以看见什么叫做山外有山、山外的山没有尽头。
看着这一切,李天成激动地热泪盈眶,从小到大,大海一直都是他向往的地方,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然而从小到大,他无数次哀求过自己的父亲,带他出去外面逛逛,别的孩子一年隔三差五总会旅游那么一两次,他也不奢求什么北京深圳上海,哪怕就是县城里的旅游景点能带他去逛那么一次,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
但是,严肃的父亲从来都觉得儿子的这个要求就是胡扯,是典型的不爱学习的表现行为。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这是父亲经常用来搪塞儿子的回答之一;等你以后考上好的大学,你想去哪玩就可以去哪玩,为此现在你该好好学习,这是父亲经常用来搪塞儿子的回答之二。
所以直到初中,李天成也没能去过除县城之外的任何地方。每当其他同学过完暑假归来,三五成群的围聚在某个书桌附近,一个个大夸特夸自己去了哪里,见到什么奇观,玩了什么好玩的,李天成都恨不得自己有隐身术——没有一个人能看见自己,发现自己。
此刻,他面对着奔放的大海,坐在十七世纪的欧洲商船上,这一经历绝对是他的那些同学想都不敢想的,绝对会让他们羡慕得五体投地。
“大海!”
“我叫李天成。”
“我终于看见你了。”
李天成放开胸怀大吼着,任凭雨水湿透了他的全身。
下一刻,整个海面定格在最后的一瞬间,就连空中的雨滴也排列整齐静止不动,李天成看着这一切,他已经十分熟悉。不一会儿,天空中就出现那几段描写此刻场景过渡的句子,他于是知道,直到明早太阳从海平面出现的那一刻之前,现在的一切都会保持原样一动不动。
天成抹了抹自己眼角幸福的泪水,他也顺着刚刚鲁滨逊走过的路,钻进帆船内部的肚子里,寻了个干净的床铺,在小说剧情中,好好的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