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的是心理方面。万一你死了,小舞可能会自杀,你必须抱持著这种觉悟。」
「什么?不、不不不……小舞的内心非常坚强喔,这样的她怎么可能自杀……」
「这点我也知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认为小舞真的会彻底崩溃。你还记得她的两个好朋友吗?」
「优纪和聪美是吧?当然记得……喂,难不成……?」
中学时代的妹妹交游不算广阔,这两个人是妹妹第一次带回家的朋友。
也是生性害羞的小舞亲口说出『……她们是我的好朋友』的对象。
「我刚刚不是提到了吗?香织『也』被卷入其中。自从之前发生随机杀人事件后,优纪就行踪成谜,如今已经超过半年了。至于刚刚电视节目提到的事件……被害人聪美在这个月被杀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妹妹总是碰到这种事?
小舞,我的妹妹,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非得经历这些痛苦?
父母双亡、身为哥哥的我消失、甚至失去了朋友。
到底为什么……
「小舞只剩下你了,海人。」
这简直就像以前听过的闹剧,我只感到大脑的深处隐隐作痛。
我的内心充满仿徨无措,以及对自身的无力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这点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悠斗前来探望我之后,又过了几天,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我终于从名为医院的监狱之中获得解放。
「这段期间承蒙您照顾。」
「哪里。你总算平安出院,我也松了口气。」
现在是平日的上午,没有人来接我,只有主治医生前野以及护理师替我送行。
小舞曾说『小舞不忍心看到哥哥迷路之后嚎啕大哭』,因此原本打算来接我回家,不过我回来的第一天就算了,为了接我而特地跟学园请假,对妹妹而言并不是好事。
所以面对『我担心生性懒惰的哥哥每天躺在床上,给医院的人添麻烦』啦、『你打算假借忘了带东西的理由,像蜗蝓一样视奸穿著护士服的女性吗?』啦、『哥哥是个变态、色狼、护士控!有这么猥亵的哥哥,做妹妹的真是惭愧不已』之类的咒骂,我也只能硬生生地忍耐……忍耐……忍得了才怪。
根本不可能好吗?从小到大面对小舞冰冷的眼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胜得过她。
而且小舞的毒舌程度似乎又提升了不少,像最后那一句,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她后来好像又说了什么,不过我已经把自己关在伤心的硬壳之中了,呜呜。
应该说,在我住院期间居然成功说服她乖乖去上学,这已经近乎奇迹了。
所以原本是下午才出院,我特地提早了时间尽快返家。
到家之后再联系小舞,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跷课了。虽然事后免不了挨一顿牢骚,不过没关系,只要献上苹果果冻,通常都会得到小舞的恩赦。
「接下来你还得面对许多挑战,请务必保重身体。」
「好的,谢谢你们。」
我换上小舞带来的便服,将其他东西塞进包包,背到肩上。
向大家鞠躬致意之后,我背对医院迈开脚步。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澄澈的蓝天就跟我的决心一样通透。
我想了很多,当然也还怀抱著许多不安,不过我的不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决定把这些丢到一边。
比起我的不安,还有更需要我保护的东西。
「好,第一步就是重拾平时的日常生活。」
我自身的认知跟周遭的世界之间,存在著一年以上的落差。
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没有。有些事情是已知的,有些则是未知。
我得尽快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重拾记忆中的日常生活。
然后陪伴在小舞身边保护她。
不再让她失去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事物。
我无暇分心。我再也不要经历因为些许的错误而无法守护这种事了……
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吶,我们是哪个地方做错了呀……』
『只要是妾身能做得到的事,妾身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半个世界也可以给你。』
『所以,请到妾身的身边吧,拜托你。』
「!?」
强烈的阳光刺得我双眼发疼。
不知道是谁的飘逸红发自眼前拂过,可是我看不见对方的长相。
就在我准备朝著幻影伸手的瞬间,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幻影便消失在头痛的光芒之中。
「……我也愈来愈习惯这种事情了。」
我正在挣扎。在我的体内,想必已经消失的一部分的我正在挣扎。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感受某部分的自己拚命想从体内钻出来。
为了悠斗,为了小舞,同时也是为了自己,我应该试著恢复记忆,然而我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喜欢上这种感觉。
不,与其说无法喜欢,不如说是————害怕。
内心的吶喊充斥著痛苦与愤怒,甚至令我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我理智上觉得非想起来不可,过去的自己更是催促著我快点想起来,然而我内心深处却感到莫名地恐惧。
这真的是我吗?过去的我到底遭遇了多么惨痛的种种?已然拋却的不安,总是会在这时再度显现于脸上。
「不过刚刚的感觉,似乎又有些不同……」
跟平常只有憎恨与愤怒的感情不一样。
刚刚我的心情变得十分柔和,洋溢著爱怜与无奈,最后却又悲从中来。
「真是受不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感受到些许腼腆的爱情余韵,我搔了搔后脑,试图忽略自己内心的情感。
不过,我竟在想起女人后突然变得哀伤————我该不会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期间失恋了吧?
「〜〜〜————!够了够了!啊————可恶!再这样下去,感觉事情只会陷入胶著。」
我踩在乾涸的柏油路上,稍微停下脚步,甩了甩头。
「嗯?什么东西陷入胶著?」
「?……你、你是……呃……」
「咦咦?你这是什么反应?你该不会忘记我了吧!?是我啦!川上久美子!!『乌托邦月刊』的记者!」
跟我说话的人是个穿著毛线衣,将一头黑发绑在脑后的成熟女子。不过慌张的态度以及胡乱从包包里面拿出杂志的毛躁行动,跟她的形象实在差太多了,让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以前母亲曾经说过化妆和发型会彻底改变一个女人,不过这也太夸张了。
「啊、啊啊,对对对,川上小姐嘛。没问题的,我记得。」
「……你最好去学一学说谎的技巧。这种表现实在是太明显了,反而会令人萌生出超越愤怒的杀意。」
「不不不,我真的没忘记啦。只是因为上次是晚上,我的情绪又有点激动,再加上川上小姐当时的打扮又跟现在不一样嘛。老实说我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别人呢。」
「那还用说?一个是埋伏到最后一天疲惫不堪的模样,一个是整装待发的战斗模式,如果看起来没什么差别,我这个女人可就欲哭无泪了。」
大概是我差点认不出来的说法让她感到开心吧,这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喜孜孜地挺起了胸膛。
只是除了外表之外,内在也要稍微妆点一下,不然就没意义了好吗?也罢,这句话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嗯,我明白我明白。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
「啊————今天我想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所以我们还是改天……」
「嗯……?」
「看来似乎不行呢,好的。」
慑于对方犀利的眼神以及低沉的嗓音,我只能陪笑了。
「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还没吃午餐吧?不如我们就随便找间家庭餐厅聊一聊如何?不过在这之前,拿去吧。」
「?口罩?」
我从对方手中接过拋弃式的白色口罩。
「没错,还有这个,还有这个。你怎么会以这种毫无防备的打扮随便出门呢?」
「呃?什么?」
「别说了,快点戴上去!你也太没有危机意识了!」
除了口罩之外,对方还递给我墨镜和毛线帽。于是在对方的示意之下,我被迫变装成典型的可疑人物。
「你没听说过『转移志愿者』的事情吗?那些杀红了眼的犯罪者全都是脑筋不正常的人,你的身分一旦曝光,对方绝对会对你发动自杀攻击的。」
「……我、我会注意的。」
看来我的危机意识真的不太够。于是川上小姐带著这副打扮的我走进附近的店家。
「总之,先来两人份的飮料吧,以及汉堡排饭套餐。」
「两人份的飮料吧以及汉堡排饭套餐吗?好的。」
虽然还不到中午时间,我们选择的这间家庭餐厅倒是已经有不少客人。
「真是的,你还是稍微提高警觉一点比较好喔?这阵子这个国家乱得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以后我会格外小心的,是。」
川上小姐的忠告实在不容反驳,我无言以对,只能落寞地低下头去。
「话虽如此,看起来你也不必那么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反正好像有保镖一直跟在你身边嘛。」
川上小姐的视线落在餐厅的入口附近。那里坐著一个高大的男子,我好像不管到哪都会看到他。
「啊————呃,那个人是在保护我吗?」
我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过从在医院门口跟大家道别那时开始,我的确有感觉到那个人似乎一直在旁窥视著我。
只不过我从中感觉不到恶意,总觉得与其说他是在保护我,更像是在监视四周。另外,虽然我所见范围之内只看得到他一个人,不过感觉上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慢著慢著,我也太天真了吧?没有恶意?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其他人的气息?我的中二病又发作了吗?慢著慢著,千万不能走回头路啊。)
我摇了摇头,试图否定这几天不知为何突然浮现脑海、毫无根据的感觉。
不过,现实就是确实有个男人正坐在入口附近的座位上。
「你没听说这件事?之前我在等你的时候,被那边那个不认识的大叔强行带走。他还要求我签署协议书,保证不会报导你的事情。」
「……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著我。」
川上小姐斜斜地白了我一眼,我只好别过脸去。
「就算不出现名字或真名,只刊登访问也不行,看这个状况,他们打算彻底隐瞒归还者的存在。『万一你那篇多余的报导害死了无辜的人,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听他这么一说,我实在也没有报导的勇气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找上我?」
我开口询问叹了口气的川上小姐。
「纯粹是个人兴趣啦。我之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算不能写成报导,至少也让我瞭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喔,原来如此……?」
我一边这么回应,一边暗自思索该怎么办。
「怎样?我出三万,你愿意透露等值的消息吗?」
「啊、啊哈哈……」
眼见川上小姐露出满心期待的笑容,我也只能先跟著陪笑。
没有记忆的我,到底能跟她说些什么?
☆
「呼〜……好累……」
我整个人泡进家中的浴缸。任由浴缸里的热水溢出,同时享受一整天的疲惫逐渐溶化的快感。
『丧、丧失记忆〜?呃……意思是我根本白忙一场?』
『还反而因此被警察盯上,好像赔了夫人又折兵耶?』
『唔……!亏人家这么努力,还特地推掉条件不错的相亲,明明这么努力……!』
一番谈话之后,我向川上小姐道别,按照原定计画返回家中,用手机跟小舞联系。我没有勇气直接与她通话,于是就简洁地陈述事实,传了一封讯息给她,结果小舞立刻打了电话给我。
这时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接起电话,接著就收到了讯息:『胆小如鼠的哥哥,请在玄关前正襟危坐。回去之后,小舞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哥哥讨论❤♪』,令我萌生出逃避现实的念头。
如此这般,春风满面的妹妹在血红色的夕阳映照之下回到家中,展开了漫长的说教。
她仔细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滴水不漏地问了一遍,川上小姐自然也曝露了。
『笨蛋哥哥的下半身倒是很厉害嘛』『渣男哥哥应该先从如何跟女性相处开始学起,这对哥哥来说还太早了唷』『小舞身为优秀的妹妹,应该在没用的哥哥攻击女性,成为渣男哥哥之前,从头开始调教……不,指导吧?』。小舞以冰冷的视线睥睨著我,对我展开各式各样的言语霸凌。
要不是我事先准备好苹果果冻,并且五体投地恭候小舞回来,这场精神训话一定会持续到天亮吧。
「明天我就要去上学了啊……变成小舞的同学,悠斗的学弟……」
我在口中喃喃自语,趁著还没泡昏头之前走出浴室。
我换上睡衣回到客厅,小舞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啊、哥哥,有没有好好泡澡?快点把头发擦乾,否则会感冒的。」
「喂喂喂,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赶快去洗澡吧。」
「说得也是,那我就接收浴室了……你没有把洗澡水弄脏吧,垃圾哥哥?」
「拜托你饶了哥哥好吗?一直被可爱的妹妹凌虐,感觉我真的会无法振作的。」
「不要,明明就是哥哥不对,小舞才不管。」
小舞用装模作样的表情说出孩子气的话,之后把头撇开。
啊————现在是怎样?我的妹妹也太可爱了。
不过是让我痛并快乐著的可爱就是了。
目送小舞去浴室之后,我走到冰箱旁,从里面取出罐装饮料。
接著我返回客厅,随手按下电视机的开关,正在播放的是常见的谈话性节目。
就是那种艺人、专家或评论家齐聚一堂,看著摄影棚中播出的重现VTR,进行各式讨论的节目。
(……又是跟转移志愿者有关的事件啊……)
『……也就是说,嫌犯可能并不是自杀的啰?』
『是的。就自杀的手法来看,以利刃割断自己的喉咙实在有违常识。常见的自杀手法几乎都以上吊居多,或者是从高处一跃而下————这类比较轻松的死法。刻意以显然会带来巨大痛苦的方法自杀,实在没什么意义。』
『若真如此,代表受害的那名女子做过最后的抵抗啰?哎呀,真是可怜啊……』
『不不,不是还有那件事吗?犯人还有嗑药吧?会不会真的是他的精神状况出问题啦?』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悲剧。希望被害人【斋藤聪美】的灵魂得以安息……』
哔,我关闭电视的电源。
「……该睡了。」
一口气将罐装饮料喝个精光,我走出客厅,说了一声『我先睡了〜』。
听到小舞回应之后,我朝著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移动。
长达一年多没有主人的房间之中,完整地保存著我的记忆。如同母亲培育的盆栽,以及父亲最宝贝的机车一样,看得出小舞细心维护的苦心。
「……」
我盖上棉被并关闭电灯,闭上眼睛,让心情平静下来。
然后四处搜寻我所失去的记忆片段。
这几天以来,这样的行为已经成为习惯了。就寝之前,我总会像这样搜寻记忆所在之处。
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一定有不可忘却的记忆。
某个非常重要的记忆。
可是不管我潜得再深,都无法到达底部,结果我不敌睡魔的纠缠,逐渐失去了意识。
今天我依然无法掌握任何事物,已然钝化的思考便溶入睡意之中。
「…………?小舞……?」
「……」
就在不断打盹的我即将完全坠入梦乡之时,背后的衣物被一把揪住的感觉,稍微让我的意识浮出水面。
我闻到跟我平常用的洗发精不一样,更为高雅的洗发精香味。
侧著身子躺在床上的我,原本打算转动脖子看向背后,最后却打消了念头。
小舞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我的被窝。我并未跟她多说什么,再度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