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执剑不过刹那。
竹枝如剑，锋利的碧色寒芒直指心脏，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危险!
舒锦能看到竹枝的逼近，快的仿若光影，瞬间就穿过近百米的距离抵达眼前。
太快了。
根本来不及避开。
舒锦惊醒，模糊重叠的身影蓦然消失，又有另一些东西隐约浮现，她下意识的侧身，屈指虚握向一侧扬起手，在空中一顿又收回挡住要害。
电光火石之间竹枝已然逼近，尖锐的痛感却不如想象中的剧烈。
竹枝重重的撞在舒锦的右臂，隔着层层布料擦伤了肌体。
舒锦垂眸，看到跌落的竹枝。
这样轻微的杀伤力……和它来的速度完全不符。
很快舒锦就发现，竹枝只有一断被削尖，另一端非常平整，边缘打磨圆润。
正面击中她的，正是平整的一断，所以并未造成严重伤势，最多会疼一阵子。
悄然松了口气，舒锦抬头大步走过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恼怒。
就算是没有伤人之意，她这也算是被吓到了吧？被吓到后，应该是……愤怒？惊惧？委屈？舒锦冷静的思考着目前的局面，试图找出最合适的应对反应。
但罪魁祸首显然没有吓到人的觉悟。
晏陌看到舒锦侧身时屈指虚握的动作，笑道：“不错。有长进了。”
他负手静立，眸色沉沉浮浮，漆黑如墨玉，宁静柔和，却不见半分情绪浮现。
长进？躲刀的功夫吗？
舒锦皱眉，刚要开口斥责适当表达自己受惊吓恼怒的心情，就听到晏陌又说道，“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舒锦：“……”
她的确是想借题发挥试探晏陌，得到一些消息验证自己的怀疑，但没想到晏陌会这么说。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晏陌沉默了一下，又笑起来，本就是风华绝代的人笑起来更是款款温柔，却无端的带上一丝哀戚。
“这里，是姑苏。”
舒锦疑道，“姑苏一介小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废宅？”
“这里的确是姑苏。”晏陌已经整理好情绪，依然是谦谦君子的温柔端方，“至于其他的，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舒锦想起书里地图上的姑苏位置和资料，虽然不信，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晏陌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她现在并没有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也没有足够的价值，所以晏陌不想说的她也问不出来的。
同样也无法判断晏陌说的话真假……暂作参考吧。
“令九和清儿怎么样了？”
“现在啊，大概在从姑苏赶往阳城的路上吧。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在阳城等你。”
所以，她会被送到阳城？
“你是谁？”
“晏陌。”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与你无关的事。”
“你是晏家的人？”
“我姓晏。”
“……是谁要杀我？或者说，哪个势力？”
晏陌漆黑的瞳眸隐隐有笑意浮现，似是阳春三月春水微澜，亦有和风化雨料峭微寒。
“……很多。”他说，“所以，你最好不要回去。”
气氛悄然静寂。
鸟啼虫鸣竹叶沙沙单调而寂寥。
舒锦站在距离晏陌只有两三米的地方，却觉得根本听不清。
不是舒家内部斗争的内忧，而是外患？
用词里，是“很多”。
“你在骗我吗？”
晏陌的声音依然温柔而耐心，庄重的近乎承诺。
“我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
舒锦沉默。
立场不明，不信。
“比如？”
“万俟家，王氏一党，还有一些势力……你最应该小心的，是第一世家。”
大雍四大家族舒锦都知道，舒家，万俟家，上官家，晏家。
近些年来舒家圣眷浓厚风头正盛，颇为低调，很有第一世家的样子，但晏陌说的显然不是舒家，更不会是晏家。
另一个可能是晏家，传承悠久，又有开国之功，却在军中没有人任职，甚至有些要被排挤出四大世家的迹象。
舒锦回忆起这几个月的学习成果……
晏家，究竟是以什么成为四大顶级世家的呢？好像在哪里看过一句说封了王侯……
思及此，和熙的春日里舒锦都感到了背后发寒。
舒家颇得圣眷，声振四海。
晏家屡遭排挤，王侯不显。
舒家在这一朝出了一个皇后，无疑是和皇帝站在同一战线的。
晏家本就是传承世家，又封以王位，只能是大功，而且是军功。军功开国，在军中自然声望极高，却无一人任职军中。
而且晏家传承悠久，是四大世家之中底蕴最为厚重的世家，敢于针对晏家甚至行之有效的，只有皇家。
皇家和晏家的争斗，皇权和军权的争斗，而舒家，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当今大雍，皇室萧家。
真正的，第一世家。
“所以，你若决定离开，我可以帮你。”晏陌忽然正色道。
“我不信。”舒锦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管多么危机复杂的处境都能保持神色平静，“即使是这样，我也是舒家这一代最为尊贵的嫡女。”
舒家家主无女，作为同为嫡出的家主之弟唯一嫡女，她的确是舒家这一代身份最为贵重的嫡女。
但这都不是理由，最大的理由，是舒家和晏家的关系。
不可化解的、绝对敌对的关系。
不管是皇室还是晏家都不能退，一退便是丧失所有主动权任人宰割。
舒家和晏家是绝对的死敌，她得多脑残才会相信敌对家族的人说的话？
即使现在受制于人，但任谁都知道一旦和晏家沾上关系，最后不管哪一方得势她的下场都会很惨。
舒家不容叛逆，晏家不容敌女。
虽然现在晏家看起来衰败很多，但无可否认的是……晏家的底蕴。
破灭的王朝，不灭的世家。
没有人知道一个绵延荣耀了近四百年的家族底蕴会浑厚到何种程度。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但不管孰强孰弱，作为舒家嫡女，她也是没有被策反的可能的。
那么，晏陌意欲何为？
舒锦想起非常晏陌的话。
我想要验证一些事情。
不，不是想要，是需要。
想要可以是个人所为，需要就一定有其用途。
验证什么？
舒锦不觉得原主知道舒家的什么秘密，即使以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了。
而且晏陌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
不会骗她什么的，舒锦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难道是打算以美色策反她？
各种要杀她的势力舒锦就更是不信了。
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敌人才对吧？
舒锦莫名的有些同情晏陌。
挺好的孩子，怎么就脑子进水了呢？
真可怜。
“要走要留，那都是我自己的事。”确定晏陌的话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可信的舒锦彻底淡定了，准备看看晏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我现在若要回京，你能帮我吗？”
我要离开你可以傍晚，那么我要归京呢？
舒锦唇角勾起微讽的笑意，站姿笔直，内力暗伏，无声的戒备着。
陌生人的话不一定可信，敌人的话一定不可信。
若不是晏陌提到各个世家，她还真没反应过来舒晏之间的关系。舒家低调晏家落败，明面上却是和乐融融。
想来也是，若是太过明显无疑会让人寒心，说到底晏家乃是开国元老，并且没有犯下大错。
她在书中并没有读到关于晏家功劳的，只模糊的猜测是军功，且极为显赫。不知道是她读的书太少还是……和朝廷有关。
就像和谐什么的。
政治什么的真是可怕。
不过，政治上的波诡云谲她不懂，功高震主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目前晏家处于劣势，但不排除韬光养晦的可能，毕竟是历时近四百年的家族，又一直没有太大的冲突，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
紧紧捏着腕上的绞丝金镯，舒锦微笑着等待晏陌的反应。
晏陌似乎是为了劝她离开才带她来这里，那么计划失败很可能恼羞成怒图穷匕见。
其实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伤还没好，得罪地主并不明智。
但想想对方的暗卫她一个都打不过，于是舒锦又淡定了。
一直不杀她，必然是有原因的。也就是说她还有价值，在价值耗尽或出现更大价值之前她还是安全的。
她等着晏陌的反应。
晏陌没有丝毫惊讶或不满，他略一点头，应道：“好。那就明天启程吧，刚好可以遇见你的人。”
舒锦：“……”
这和她设想的剧本相差好像有点远。
舒锦本来以为晏陌是打算借她挑拨舒家和其他世家关系，毕竟晏陌方才说的势力不少。但想想就否认了，即使忽视相信敌人话有多荒谬，她在舒家也没有多大影响力可以舒家的外交政策。
而且她也同样接触不到机密，侧反也没有用。
得到晏陌回答后，舒锦的被害妄想症再度发作。
说不定是借她的身份搞事，比如杀了她栽赃给别的家族。
或者使美人计，只要舒晏联姻，哪怕舒家声明和她断绝关系，恐怕也会引起皇帝怀疑，晏家的压力就会减轻。
或者……
在被害妄想症的加成下，舒锦的政治敏感度无限上升。
当然，现在的舒锦想不到不久的将来，她为了此时的决定差点悔青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