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妖孽知琼!敢私闯天庭境地,放走妖塔重犯,改变凡人生死,还不出来受罚!”那嘹亮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如箭,直刺人心。
知琼惊恐的听着,沉在水底瑟瑟发抖,她知道该来的会来,可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没有想到会在她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来!
弄影闻言,穿上红裙从榻上翻下来,推开孟庭筠就冲出门去,外头数量惊人的天兵天将气势浩大,冲的她一个趔趄。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扑通一声扑倒跪在天将面前。拜倒,掩去泪眼,声音无比决绝坚定。
“罪妖……知琼在此……甘愿领罪!”
天将打量弄影,“罪妖知琼,教唆你闯妖塔的那个妖物何在?”
弄影猛地一颤,抬头连连哀求,“天将在上,我知琼愿速死以平天地之愤,只求上天仁厚,放过旁人。”
天将往前几步,细细的看着弄影,看得她浑身发抖,天将心说:没想到把妖塔搅得天翻地覆的妖精如此便低头了,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那便先杀你,再杀你同党!”
“且慢!”孟庭筠冲了过来,“既然她闯妖塔是为了救我,那有罪的就应是我!我本该死,却起死回生,上天英明,该罚罚我,放过知琼!”
“傻瓜!”知琼痛苦的在心里喊着,挺身从水中跳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可她还是看不到他。
知琼奋力拱起身子,跳,翻,每一次在窒息中拼尽全力的腾空以后,来临的都是摔落坚硬地面带来的剧痛,她知道孟庭筠就快近了!
知琼就这样一寸一寸的跳向了他,鳞片扯落一地,鳃也渐渐不再张合……
孟庭筠听到一声声奇怪的声响,猛地转头,是那条鱼!
天将也紧盯着知琼,“这鱼有妖气!啊……想必就是那罪妖同党所化!”
“你是弄影!”孟庭筠对知琼惊呼。
天将大手一挥,一旁烧起一半人高的火盆。“凡人!抛她进盆,我免你死罪!”
“不要!”弄影正要冲上去,被天将一刀挡住,“你要救你同党,就是和天庭作对!还不快将它投入火盆,减轻罪责!”
孟庭筠拉住弄影,“知琼!弄影她作恶多端,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牺牲自己和天庭对抗!”
弄影哭嚎着,势要扑上过天将的刀去抢知琼,孟庭筠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知琼,一个健步冲向火盆旁,用力……
一掷……
孟庭筠的目光落在腾空的鱼身上,它腾空着,是那么无力,看到它遍体鳞伤,不知为何,他心中有那么一瞬的迟疑。
可也仅仅是一瞬,知琼便落入烈火,直到最后一刻,混沌的鱼眼紧紧盯着那个抛出她的男人,他是孟庭筠,最爱知琼的孟……
“知琼!”弄影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她扑向火盆,天将的长刀落下,重重砍伤了她的后背,可她没有停。
“知琼!知琼我错了!知琼!”弄影哭喊着,徒手从火盆里捞出了知琼的遗骸,双手被烈火烧的焦黑,迅速在风中化为灰烬。
弄影因剧痛而瞬间惨白的脸顿时不再像知琼,只像弄影自己。
孟庭筠冲过来,踉跄着,几乎不会行走,抓住弄影质问,“你说她是谁!”
看到弄影面目的那一刻,孟庭筠的青筋都从额上爆出来,接着,目光转向了地面上知琼。
曾巧笑嫣然的佳人,如今就变成这么一点点焦灰?玩笑,天大的玩笑。
孟庭筠失心疯一般笑出了声,他不信,他不愿信,他的知琼是妖啊,妖的一生没有尽头!她怎么会死?他可是要死在她前头的!
“我杀了你!”弄影扬起利爪,却发现自己只有上半截胳膊了,没有利爪。
弄影面目扭曲,獠牙迸出。他杀了她的知琼,她要咬死他!她要活活咬死他!
金光一闪,弄影被金绳捆住,“放肆!”天将把弄影捉住,“竟敢欺瞒本将,你代她受过!跟我回天庭罢!”
一众天兵天将顷刻间直飞而上,仿佛一道金色垂天的屏障,一闪而过,一无所有。
竹里馆仍在,十里绿竹倾倒,孟庭筠扑通一声,无力地跪在知琼旁边。
一切尘埃落定,连知琼都化作尘埃。
孟庭筠唇角抽搐着,微弱的笑出了声,多讽刺,他亲手杀了她,是他亲手杀的。哀恸之际心血倒涌,孟庭筠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落在知琼的尸体上。
孟庭筠连忙用袖子去擦,她已残缺至此,不可再用血弄脏了她。
孟庭筠珍惜的擦着,细细的擦着,全然不顾自己唇上下巴上全是血,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我竟把她认作你……”
“对不起……”
是幻觉么?孟庭筠使劲眨了眨泪水覆盖的眼睛。他分明看到尸体和方才不一样了!
鱼身比方才完好了一些。
“我定是疯了……”孟庭筠自言自语着,又用手沾去了自己的血,轻轻涂抹在她身上。
奇迹发生了,从肉到鳞,一一长好。
像得了莫大的恩赐,一切都有机会,孟庭筠捧起知琼冲回竹里馆,一刻也不敢停歇,拿起剑毫不犹豫的割向自己的手腕。
皮开肉绽,血汩汩落下,淌在知琼身上,焦黑渐渐散去,露出金鳞红尾……
孟庭筠含泪笑着,是在对知琼说,也是在对自己的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三年后。
丞相势力倾覆,孟庭筠出逃奚国,改名为顾清池,入仕为官,御赐顾府。
府中人皆知,这位顾大人不爱钱财,不爱美人,唯爱鱼,到哪儿都带上那条金鳞红尾的鱼。
无论政务多繁忙,每天都要独自观赏一会儿,雷打不动,多年不改。
这一日天黑的出奇的早,外头风声大作,孟庭筠来奚国三年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气。
屋里阴暗,他提前点起了烛火,屏退了所有下人的房中静的只有他衣物婆娑的声音。他坐在知琼面前,开始了今天的“观赏”。
它还是那副模样,鳞片闪闪发光,尾巴柔软,只是一动不动,不知该说它栩栩如生还是宛如死物,孟庭筠从不相信知琼死了。
卷起宽大的衣袖,孟庭筠的胳膊上露出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旧伤未愈,新伤又来,疤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割血的过程他已经无比熟练,待血落在知琼身上,完全融入金鳞以后,他今日的“观赏”才算结束。
孟庭筠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哀求,“知琼,可不可以早日醒过来,至少……”
他哽咽了,闭上眼,泪沾湿了睫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你一眼。”
啪嗒!
孟庭筠猛地睁开眼睛,好像是鱼尾拍打了一下!他连忙把它放入水中,它想一块石头直直沉落水底,一动不动。
是幻觉么?孟庭筠睁大了眼睛,他明明听到了声音的!
他不甘心!从水中捡出知琼,又回到桌前,举起匕首用力的在自己的胳膊上割了一个口子。
血流像扯不断的红线浇在知琼身上,孟庭筠已经失了理智,嘴里不停的唤着,“知琼,知琼!知琼!”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弄影认作你,我不该把你扔进火盆,如果能重来我宁愿自己跳下去!”
“知琼你能听到么,醒过来好不好,我是为了等你醒过来而活着的,三年两个月,一千一百五十五天,我每天都在等……在煎熬……”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孟庭筠哽咽的声音,他痛苦的弯腰撑在桌上,泣不成声,“知琼,求你,别叫我独活……”
红光乍现!屋中亮的像着了火,孟庭筠被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强忍着的去看。
只见腾空而起一窈窕人形,长发如浪在空中荡漾,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吸声,知琼活了。
初回人世,她一时想不起一切前尘,如孩童般懵懂,揉了揉三年未睁开的眼,仿佛睡了一场。
视线尽处,见到一个含泪望着她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目英挺,似乎不相识,却又很是熟悉。知琼细看他,却见他手里握着匕首,上面还有血。
“啊!”知琼尖叫出声,刚获新生宛如幼儿的她哪受得了这惊吓,一跃而起,化作一缕红烟,从窗户缝一股子逃出去了。
孟庭筠痴痴地呆站在原地,屋里空了,他也空了。
终身所愿,宛如一场大梦,他开始笑,笑得癫狂,笑得撕心裂肺。
最终却笑得发自肺腑,知琼回到人世了,知琼也再也不会回他身边了,她一定在他找不到的地方快乐的活着……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