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前,我先到了巷道口,墙洞子被一块砖堵着,取开砖,里面有三朵黄瓜花。我拿回家,交给弟弟,转身去上学。
刚走出巷道口,就看到了任淑正站在电线杆下。
“你把蝈蝈的食物取走了?”
“是的,刚拿回家,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你过来。”
我凑上前去,她偷偷塞给我一个鸡蛋。
“熟的,花是蝈蝈的食物,这是给你的食物,呵呵。”
“我不要,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奶奶让我在学校里饿了吃。你昨天被刺扎了,流了血,给你补补。”
“我真不要,我在家里吃饱了的。你这像什么,我一个男孩子需要补什么!”
“给你,你就拿着,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你就拿着”,说着他塞到我裤兜里,“让别人看到,不好。”
听她这样说,我只好收了。一天都没吃,快到放学的时候,我想着回家被奶奶看到了,肯定会问我从哪里来的。于是最后一节课上,我把手伸进书桌,偷偷地剥了皮,分两口塞进了嘴里。这个动作被任淑看到了,她抿着嘴笑了起来。
从这之后,她经常给我带东西,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饼干。她家里有什么,就想着给我。可我却没有什么能带给她。
晚上回到家,奶奶嘟念着,“送个货,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爸爸收废品去了钢蛋叔那里,正好钢蛋叔要去商津送货。爸爸便回家,一家人帮着把废品装了满满的一车,拉着走了。
天已经漆黑了,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家。一家人连饭都没吃,奶奶担心起来。
“我都给你说了,让他们两个去送货,怎么能放心,那辆三轮车又老又烂,刹车早就坏了,一直也没修,路上如果出点什么事,看看我们这个日子可咋过?”奶奶埋怨着爷爷。
“能出什么事,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再等等吧”,爷爷说。
又过了一阵儿,爷爷也坐不住了。
“不行,我们找个人去小亮他姨奶奶家打听打听?”
“这黑经半夜的,找谁去啊?”奶奶说。
“我去”,我说。可说了这话就后悔了,我胆小,怕走夜路,半夜里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想着就担心起来。
“你怎么能去?你最胆小了”,奶奶说。
话既然已说出口,就得做下去。
“没事,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胆小了,让我去吧。”
“你去也行”,爷爷犹豫着说。
“有一个出事还不把我们家难死,小亮和他爸爸都出事,咱们这个家可是天都要塌了”,奶奶说。
“你净说憨话!哪里会出事!”,爷爷说。
我不等奶奶再说什么,出屋门,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
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
为什么白天在大街上,就算没人,也丝毫不会感到害怕,而到了晚上,却会生出无名的恐惧感。所以这完全是人的心理作祟,根本没什么鬼啊神啊的。我放心大胆地骑着,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奶奶平时经常讲的那些鬼故事。
两个村子之间的道路上是空旷的,看不到一户人家。但是当晚的月色通明,皎洁的月光普照着大地,路边树木的影子清晰地倒映马路上。经过马家河的时候,我想到了在别人家看电视时,《聊斋》里的画面。一个水鬼半截身子露在水面上,挥舞着衣袖。
我两眼直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也收敛着,不沾染到那黑黢黢的河面上。
平时和奶奶一起去姨奶奶家,没有觉得远。可那天晚上却觉得是不是走错了路,为什么路途变得如此遥远。经过了一个个村子,可还是没有到。身体的疲惫,加上心中的恐惧,让我手心里挤满了汗水。脊背上一个冷颤传来,我才发觉后背上也是满满的汗水,衣服已经贴在了身上。凉凉的月色、冷冷的微风下,我像个逃跑的小偷,急急忙忙地赶路,两双脚用力地踩着踏板。
当我看到一个石碑上写着“田牌”两个字时,才终于放下心来。过了这个村子,就是姨奶奶家了。
到了姨奶奶家,大门紧闭。我拍了几下,没人应门。再用力敲打,才听到里面有人喊了一声“谁啊?”
“小亮。”
“小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姨奶奶隔着大门对我说。
“我爸爸今天跟着钢蛋叔去送货,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奶奶让我来看看。”
“现在还没回来?”
“是啊,说是今天不到中午的时间就出发了,现在都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我还不知道,我们去钢蛋那边问问。”
姨奶奶让我把自行车放到院子里,就带着我朝钢蛋叔家里走去。
钢蛋叔家大门敞开,听到有人进来,钢蛋婶子赶紧迎了出来。
“妈?小亮?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钢蛋回来了呢。”
“什么,钢蛋也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啊,往常都是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就回来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听她们这么说着,我越发担心起来,隐隐约约感到肯定是出了事。
没办法,只有在钢蛋叔家里等着。
钢蛋婶子泡了一壶茶,倒了一茶碗,递给我,我接过来,但是一口没喝,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
姨奶奶看到我紧张的样子,说“没事,别担心,他们都是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可能是路上有查车的,堵住了,我们再等等。”
钢蛋叔是大人,可我爸爸和妈妈只能说表面上是个大人,从平时的说话办事上,哪里像个大人。我现在真希望他们是被查车的截住了,车子被没收了,不要紧,只要人能回来就行。
“你奶奶还好吧?”姨奶奶又问。
“我奶奶挺好的,还和以前一样。”
“上次去看你奶奶,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她老是说腿疼,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还行”,我给姨奶奶说,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奶奶的腿是否疼过,以及现在是否还疼。因为奶奶从来不会在我们几个孩子面前抱怨什么,而我们也从来没有去主动关心过奶奶。听姨奶奶这么问,我只能含糊其辞,心中满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