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零章 潮起
1653年10月7日,镇州(今俄罗斯海参崴市)。
铁器的出现迅速改变了社会从生产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铁质农具使大量的林地被开垦为耕地,粮食产出大增。铁质工具使木匠如虎添翼,改变了建筑和舰船的面貌。铁质武器的出现,还大大改变了战争进程,并使得此前游牧民族相较于农耕民族具有马匹的优势,大大降低,出现了“一汉抵五胡”的说法。
就铸铁技术而言,中国足足领先西方1300多年。随着木风箱的出现和普及,在10世纪晚期,中国的生铁产量就达到了12万余吨,而到了1720年,英国的铁产量尚不足2万吨。直到18世纪欧洲工业革命之前,中国的钢铁也始终执世界之牛耳。
而在铁器文化中,钉子或许最具有传奇色彩。在西方文化中,铁器最广泛的应用就是钉子。古罗马时代,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在殖民探险时代,铁钉成为白人对土著最常用的交易货币;一些水手甚至用钉子做嫖资。因为没有钉子,波利尼西亚人只能用绳索捆扎船只,进行一场冒险的海洋之旅。
直到1800年,钉子都是手工制作的,由“制钉师”将生铁烧红后,一锤一锤地制作而成。所以,钉子不仅制作费时费力,而且非常昂贵。
有些愚昧的“野蛮人”将白人的钉子视若珍宝,以至于为了拔取钉子,欧洲人的船只屡屡遭到冲击和破坏。据传,伟大的英国航海家库克船长就是为了阻止一群夏威夷土著拔取船上的钉子,被摁进海水中活活淹死。
仅仅就钉子而言,中国似乎并没有超越手工生产阶段,钉子常常是铁匠的副产品。这种现象甚至一直延续到数十年前的中国,精美的“洋钉”在广大农村地区仍被视为一种珍贵的物品。或许,这与中国固有的整体性思维方式有关,在传统机械联结中,一直以复杂的卯榫连接来代替钉子。
但数千年以来,中国在制针技术上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甚至还衍生出精妙的刺绣和针灸术。这只能说中国的铁器发展科技树稍稍有些歪了,没有点出钉子而已。
对于镇州一万余民众,铁质工具以及大量来自汉洲的钉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锋利的锯子和斧头,是砍伐林木拓展初始营地的重要工具,装上铁铧后的木犁,是耕地的利器,精巧坚固的钉子是搭建木屋、拼接板材、建造渔船的关键部件。
更为难得的是,在这荒僻的镇州,铁器还是极为重要的商品。一根钉子,或者一把小刀,就可以从林中深处土著手里换取一张柔顺漂亮的皮毛或者珍贵的人参,然后拿这些换来的东西,再从齐国人手里,换来更多的铁钉和刀剑,甚至威力巨大的火枪。
“所以,这些野人觉得这个情报价值三把钢刀?或者一百根钉子?”一名驻守镇州的千总军官歪着头,看着那边站立的几个索伦人。
“是,大人。”一名明军小旗笑着说道:“在一个多月前,一群躲避清虏抓丁的鄂伦春、赫哲人,跑到他们的寨子里。然后这些索伦人便从他们口中得知,清虏又开始大量征丁,准备对朝鲜发动一次猛烈地突袭。”
“清虏此前也有数次征丁行为,听说是为了对付北边来的罗刹人。为何他们会笃定,清虏要南下征讨朝鲜?”那名千总问道。
“嗯,这些索伦人还说,有许多蒙古骑兵开到了沈阳,铺天盖地的,恐怕有上万人,然后陆续往东南方向开去了。”
“上万人?呵,这些野人会数数吗?”那名千总嗤笑一声,“清虏若是动用上万骑兵,岂不是随同出战的步兵也有数万人。怎么着,清虏要灭了朝鲜?他们不是朝鲜的主子吗?”
那名小旗听了,只是讪笑。这群索伦人不辞辛苦,穿过茂密丛林来到镇州,除了交换一些皮毛和人参、药材外,还专门求见驻镇州的将官,告知这个消息。若非确实了这个信息,他们哪敢来诓当地政府,更不会借此讨要一些铁质兵器和铁钉等工具。
虽然这些土著野人,一个个长得雄壮力大,都是悍勇之辈,但性子倒也直爽憨厚,断不会做出妄言哄骗镇州当地官民的行径。反而,有时候,本地居民和商贩,拿些不怎么值钱的玩意,从他们手里换取了不少好物件。
“罢了,你先取些烧酒给他们,待俺禀报给上面的大人,再做定夺。”那名千总觉得还是将这份情报报告给镇州知州大人和参将大人,由他们来发落这些野人。说不定带来的情报引起了大人的重视,厚赏一番,也是应有之事。
当镇州知州栾士伟和驻镇州参将孙大保听到清虏已动员兵马,准备攻打朝鲜这个消息时,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作为朝廷海外领地的文武大员,他们是知道一些高层方面的信息。内阁和兵部准备为配合江南战役的发起,准备联合朝鲜,共击辽东。
朝鲜将会于十月中下旬初冬时节,跨过鸭绿江,攻占丹东,然后顺着古道,经凤城、连山,平山、本溪,一路杀至沈阳。而永初朝廷则集兵两千人马,以金州城为基地,往北攻盖州、海城、辽阳,与朝鲜会师于沈阳。
计划设想就是想利用清虏于辽东空虚之际,迅速夺取辽阳、沈阳、本溪等大城,然后在隆冬到来之时,清虏调兵不便,可以有足够时间去巩固和消化夺占的辽东诸城。可若是那些野人提供的情报属实的话,那么清虏此时已经在辽东聚集了大量兵马,而且还要先发制人,攻入朝鲜。那么,朝廷派出的攻辽东部队,岂不是会遭到清军优势兵力的突袭。
“立刻派人乘船前往登莱和朝鲜,报告此事。”栾士伟看着镇州参将孙大保,“另外,孙将军辖下八百余官兵,前出大宁城(今俄罗斯远东城市阿尔乔姆,海参崴以北45公里处),开始全面戒备,以防清虏侦得我镇州的存在,发兵来攻。”
“镇州三面环海,整个北面也均为茂密森林,且无路可寻,清虏不可能攻至此处吧。”孙大保迟疑道。
“孙将军,你我戍守朝廷海外领地,兼之又为清虏所据辽东侧翼,一切皆需小心为是。”栾士伟沉声说道。
“嗯……,栾大人所言极是。”孙大保拱拱手,点头说道:“俺这就去安排。……对了,镇州周边的索伦人、赫哲人估计有千人上下,莫若付出些粮食、铁器等工具,择其精壮,纳入我官军仆从。不仅可增强我镇州实力,还能在清虏攻来之时,使周边野人不敢叛我镇州。”
“……孙将军可有把握将其纳为我所用?”
“俺以为,只要许些盐铁米面,定然会使此等野人诚心纳服,为我所用。”孙大保笑着说道:“想那齐国人,军中还不是招纳了许多日本、安南、占城等若干仆从。我镇州当可少许征调野人,且试与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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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福州。
“李定国到哪儿了?”郑芝龙看了看厅中聚集的众多将领和幕僚,沉声问道。
“两月前,李定国从九江返回南昌后,便督大军三万,经抚州缓缓推进至饶州(今江西上饶市)。目下正在攻衢州,但不知为何,二十余天来,只是围而不攻,在抄掠地方。”施福蹙眉说道。
“哼,李定国在衢州城下围而不攻,是在吸引余杭、江南各地清军来救,为孙可望主力东进南京创造有利条件。”郑芝龙冷哼一声,“孙可望如今是攻到了安庆,还是太平了(今芜湖)。”
“十天前传来的消息,孙可望已经攻下安庆。”施福说道:“估计,此时应该在攻太平。当然也有可能已经兵临南京城下。”
“这孙可望是打算将长江沿岸各个重镇一一攻克,然后再图南京?”郑芝龙摇头说道:“他这般做法,清虏但凡有脑子的话,都知道他的目标是南京城。如此,慢吞吞地一路东来,岂不是给清虏创造机会,将更多的兵力集中于南京城中。”
“孙可望想必是担心后路的安全,所以才要将长江沿岸几个重镇大埠攻克,方可安心谋取南京,乃至整个江南之地。”
郑芝龙闻言,瞬间沉默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阴郁。昔日流贼,摇身一变,成为大明官军后,数年间,竟然已攻占云、贵、川、湘、桂、粤、赣等广大地区。如今又发起的浩大江南攻势,俨然又要将整个江南吞入腹中。
“孙李势大,非我大明之福呀!”郑芝龙轻轻一叹,“若是驱逐了清虏,这天下还是我大明的天下吗?”
“公爷(郑芝龙反正归明后,被永初帝加封为南安公)?”被倚为心腹的幕僚董润生轻声说道:“听说杭州、嘉兴、松江等地,清虏抽调大量兵力向南京汇聚,防守薄弱。莫如,我大军弃攻台州,转而跨海去攻上述地区,以为后来打算。”
郑芝龙听了,心中一动。苏松、余杭富庶,甲于天下,若是将之夺占,可为福建平添加不少实力。
“张明振部攻占宁波后,有没有往杭州而去?”
“张明振部在上月攻占宁波后,立刻分兵抄掠地方,连克慈溪、余姚、新昌、天台、宁海、象山,俨然是将此地充作陆基地来经营,为以后与舟山遥相呼应做准备。末将以为,他们似乎也对孙、李即将攻入江南,抱有深深地忌惮之意。杭州乃是江浙大城,他们估计实力有限,暂时不敢去将其夺占。”施福瞄了一眼董润生。
“若我们派兵去苏松余杭,清虏会不会引兵来援?”郑芝龙又问,他主要是对福建陆师的作战能力着实不放心。
“应该不会。”施福说道:“齐国水师和……大公子,以及顾三麻子等联军,引舟船两百余艘,沿长江,上朔至通州、镇江、南京等地,已隔断江北清军来援的的通道。至于苏松、余杭附近的清军,据悉大部已退往南京。”
听到施福提到“大公子”时,郑芝龙眼皮不由跳动了几下,对于自己的这个长子,郑芝龙心中不免有些恼恨。昔日,自己为了贪图闽粤两地的地盘和一个王爵的名号,领福建全镇和水师降于清虏。可这逆子,竟然佯称去援广东之际,在南澳岛发动兵变,不仅袭杀延平总兵纪世良,还“拐带”火器营及其他各镇兵马六千余,大小船只两百多艘。随后,更是领兵夺取了台湾,让自己颜面无存。
待去年十二月,郑芝龙又宣告反正归明,并派人通知长子回返福建,以聚实力,却遭到郑森拒绝,依旧占据台湾,并大肆清洗郑芝龙派驻的亲信将领和官员,礼送回福建。这般情形,竟然是想着以台湾为据点,舟师袭扰清虏沿海、沿江城埠,借机发展壮大个人势力,同时还做出一副为永初朝廷忠臣孝子模样。
虽然自己的心腹幕僚建议,任由郑森在外发展,仿三国诸葛世家,为郑氏多留一条出路。但这个逆子,竟然丝毫不顾父子之情,不仅对自己不假于颜色,还频频勾连福建镇水陆两师官员将领,招揽至其麾下,借此发展自己的势力。
听说,这个逆子如今已经拥兵一万六千余,除了占据台湾,还在琼州府占据了几处据点,被永初帝封为靖武侯,荣耀之极。
“我们聚兵往攻余杭苏松,会不会被潮州府的高一功、袁宗地等人所乘,袭了我们漳州和泉州?”郑芝龙担心地问道。
“应该不会。”施福想了想,摇头说道:“齐国人会约束高一功等人,不得妄来。另外,施琅领三千人驻龙海,也足以保漳州无忧。”
“既如此,那就集聚大军,先行夺占杭州,再攻苏松。”郑芝龙狠声说道:“即使最后我福建镇无法据有上述府县,但也要将其搜刮一空,尽数转移至福州,以增我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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