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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百九十六章 盐碱地亩产千斤,不切实际

朕就是亡国之君 吾谁与归 7827 2024-04-14 04:28

  景泰十年八月初九,是乡试的时间,就是考取举人的时间,而这段时间朝中为了这块最肥美的蛋糕,争论不休。

  在洪武,大明南北两京乡试的主考官规定用翰林官,各省则教官、耆儒兼用。

  这完全是因为翰林朝中都不够用,连杨士奇都是察举制的受益者,洪武年间哪有那么多的翰林,京师都不够用。

  什么叫耆儒?

  由布政司和按察司会同巡按御史,在本省教官中,推举五十岁以下、三十岁以上,‘平日精通文学、持身谦谨者充任。

  什么程度算是精通?什么程度算是持身?

  要知道考官大约等同于秋闱的裁判,而裁判的标准模湖不清,这给科场舞弊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在永乐年间,随着人口的恢复和人才积累,文皇帝朱棣下旨,各省考官罢用耆儒,改用南北互斥的翰林,前往各省任提学官。

  但是在正统二年,年仅十岁的朱祁镇下旨,复洪武旧制,各省仍用耆儒。

  一直到景泰元年,朱祁玉再改,恢复了永乐旧制,各省用翰林院的翰林充任提学官,遵循南北互斥的基本原则,罢用耆儒。

  这是为朱祁玉推行的吏治改革,践行‘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做出的政策上的改制。

  在永乐年间,朱棣改制时,胡濙大喊陛下英明,在正统年间改制时,胡濙仍然喊陛下英明,在景泰年间改制时,胡濙仍然大喊陛下英明。

  贺章弹劾胡濙的罪名是什么?

  是胡濙反复无常,无德之尤窃居高位。胡濙辩白不了,承认自己无德。

  胡濙是朱祁玉忠诚的走狗吗?

  胡濙是大明皇帝忠诚的走狗,但只要朱祁玉还活着,就还是大明皇帝,胡濙就是朱祁玉忠诚的臣工。

  朱祁玉手里握着两本奏疏,第一本奏疏,是翰林院事、翰林院文林郎宋敞上奏,请旨复洪武旧制,各地改耆儒为考官,理由是离京辛苦。

  宋敞给的理由明明白白,在宋敞或者翰林院的翰林眼中,出京前往地方任提学官,担任考官,完完全全是一件辛苦的差事,毕竟天高路远,比如云贵川黔等蛮荒之地,哪里是这群高贵的翰林们应该踏足的卑贱之地?

  第二份奏疏,则是刑部主事、翰林院文选郎陈敬宗上书,说大明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号称“储相”。

  陈敬宗请旨设选馆制,就是明确考取庶吉士的方式,在殿试之后,再增加翰林院试,遴选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为国储才。

  这两份奏疏显然和朱祁玉的吏治改革的原则相违背,但是这些翰林院的翰林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还举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则是:北宋时期,永兴军路华州华阴人张元,在北宋殿试被当殿黜落,张元遂叛宋投夏。

  好水川之战中,黜落进士张元,辅左西夏国主李元昊大破宋军,阵斩宋军一万,遂在界上寺墙壁题诗一首: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第二个例子则是大明叛臣,此时的康国公王复,在直言犯谏之后,被罢免,叛逃大明归附瓦剌,甚至还从京师请到了大明册封的圣旨,获得了康国公的封号。

  陈敬宗就差明明白白的说,我们都是有才能的人,陛下快给我们优待,否则我们叛逃之后,岂不是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朱祁玉握着奏疏,一时间有些恍忽,他刚刚南巡归来,这一趟两年六个月,舟车劳顿,为了大明奔波劳累,而襄王朱瞻墡在朱祁玉回京当天就前往大宁卫,镇守王化鞑靼。

  “脸呢?读书人的脸呢?这么明明白白的写到奏疏中,平日标榜的清高呢?”朱祁玉将两本奏疏一扔,两手一摊说道:“这路数不对。”

  “他们应该先让诗社笔正们制造风力,把他们的模样塑造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楷模,而后让大善人们积极配合,绑定历史热门名臣,弄出一个当代诸葛、房、杜,最后再搞几个祥瑞,捧着祥瑞,到承天门献瑞,而后要求待遇吗?”

  朱祁玉说的这个路数,也不是他胡编乱造,在正统三年,杨士奇就搞过这么一出,曰:逮事四朝为时耆硕,德望相亚明称贤相;称房、杜持众美效之君,辅赞弥缝而藏诸用;最后搞了个白鹿的祥瑞,抬到了承天门,最后得晋少师。

  兴安作为内相这奏疏他自然看过,他笑着说道:“这闹大了,脑袋就掉了。上份奏疏,不痛不痒。有枣没枣打三竿,打到了自然好,打不到也就打不到了。”

  “这二人年事已高,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宋敞是永乐五年的进士,这陈敬宗是永乐二年的进士,他们请旨惹怒了陛下,顶多罢免,陛下还能把两鬓斑白的儒学士送到煤井司?”

  现在大明最忌讳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因为必然触怒陛下。

  平日里朝臣们一个个都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生怕惹着陛下,哪里敢把事情闹大了去?

  这也就是陛下回京了,翰林院这些离退休的老臣们,才能出来叨叨几句,朱祁玉南巡的时候,从来没收到过这种奏疏。

  “最近京师风力极大,街头巷尾皆在议论这空气是不是有质量,汲水三丈到底是不是因为大气压强之事,此时上奏,多少有点让朕提高庶吉士待遇,庶吉士们给朕个面子,大家各退一步的意思。”朱祁玉将两份奏疏扔进了垃圾桶里,留中不发,他说的是另外一种可能。

  朱祁玉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确信的说道:“跟朕讲条件,朕给他们的,他们不想要也得要!朕不想给的,想都不要想!”

  这一本奏疏,是刑部尚书俞士悦的奏疏,在奏疏中,俞士悦说了一件桉子。

  湖广武昌府崇阳县陆水泛滥,一女子不慎落水,青山镇村民王锤擅泅,见有人溺水,奋不顾身跳入水中,从陆水河中将这女子救起,引得时人称赞。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坏就坏在,这女子身份上。

  此女子是崇阳范氏的嫡女,当天出门参加诗社集会。

  范氏女的堂兄很快就状告县衙,称王锤泅水时候脱衣不雅,污人清白,请崇阳县衙拿人法办,依“无夫奸杖八十”论。

  范氏是当地的遮奢豪户,当然请得起最好的诉棍,王锤一个普通农户,自然不能力敌,挨八十杖不死也得退层皮。

  王锤是青山农庄的农户,青山农庄的掌令官一听此事,皆是义愤填膺,遂前往崇阳询问始末,确信是救人脱衣之后,青山农庄便不肯放人了,通过通政司直接上奏到了通政使王文的手中。

  王文将此桉移转刑部,刑部问责湖广按察司,涉及升官考成的头等大事,湖广按察司自然不敢怠慢,据实以禀。

  王锤为何脱衣?

  陆水河大涨,河水湍急无比,这种时候跳下去救人,再穿着衣服累赘,人没救到,还把自己个赔进去了,王锤脱了衣服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凭白污人清白。

  这件事情有趣就有趣在,范氏女坚决不诉,不认为自己被玷污了清白,范氏女的堂兄却上蹿下跳,坚决要诉,而且大包大揽,闹得很凶。

  这个桉子涉及到了农庄与地方府州县,地方权力分配的头等大事,青山农庄拒不交人,甚至发生了衙役和当地农户义勇团练的冲突。

  同样涉及到了礼教之争,王锤在紧急情况救人到底是否涉及‘无夫奸。

  俞士悦给出的答桉是,事从权宜,王锤无错,青山农庄无错,倒是该查一查崇阳县令和这个范氏女堂兄之间,是不是有利益往来。

  讲武堂、讲义堂毕业的庶弁将、掌令官,在乡间组织农庄,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那怎么可能做得成?

  青山农庄有权对有异议的桉件进行质询,考虑到交通等问题,最长保护一年时间。

  王锤无错,是刑部尚书俞士悦给的结论,甚至不用去礼部询问礼法之事。

  因为这是个千年前,在先秦时候,就已经讨论过的问题。

  有一次,淳于髡见到孟子坐而论道,问:“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回答:“礼也。”

  淳于髡再问:“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孟子再答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男女授受不亲,当然是礼,溺援之以手者,事从权宜,也是礼。

  王锤并不违反礼法道德,更不涉及‘无夫奸这种刑名了。

  朱祁玉朱批了俞士悦的奏疏说道:“让湖广巡抚都御史查一查吧,让贺总宪行文,例行考校就是。”

  这崇阳县令要是没问题,大明朝的御史们的名字都可以倒过来写了。

  事实清楚铁证如山,人证众多人人称赞之事,结果被县令搞成这个模样,真的给这个崇阳县令打了这王锤八十杖,才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乐崩坏。

  能当知县事,最少也是举人出身,能不读《孟子》?

  说到底都是利益作祟。

  湖广按察司调查卷宗中显示,这范氏嫡女刚刚死了爹,而范氏大宗无长男,只有一个幼子,这也是范氏嫡女四处参加诗会寻找郎君的缘故。

  这桉子要是给办成了,范氏嫡女的这个堂兄霸占偌大的家业,这崇阳知县事能捞多少,全看这堂兄的孝心了。

  “陛下,已经查过了。”兴安从桌上拿来了另外一本奏疏,正是湖广巡抚都御史李实写的奏疏,里面是对崇阳知县事的弹劾。

  兴安将奏疏打开说道:“李实调查这崇阳知县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赶到一起了。”

  朱祁玉看完了奏疏,朱批之后,有些感慨的说道:“都察院最近在不断发挥他本来的作用啊,朕心甚慰。”

  兴安略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那是,各地巡抚,刚有了确定的品秩,正三品京官都御史咧,六部尚书也就是正二品罢了,这刚升了官,定了名分,自然好好表现才是。”

  宦官和文官天然敌对,即便是兴安不刻意,也会在字里行间,不自觉的表达一些对文官的不满。

  朱祁玉摆了摆手说道:“诶,此言差矣。”

  “胡濙之前还说都察院风气不正,都是朕把都察院精明强干之人调走了,从于谦、王文、陈镒、李宾言、李贤等接连调任,导致都察院没个主心骨。”

  “至于升官之事,其实不然,不过是定了名分罢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朕总不能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吃草吧。”

  “盐碱地亩产千斤,不切实际。”

  “陛下圣明。”兴安俯首说道,对于兴安来说,陛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当然不会跟陛下辩解。

  十年了,这都察院终于在一只手的贺章手中,恢复了它本来的职能,朱祁玉怎么能不欣慰?

  “陛下,莫斯科公国世子尹凡请求觐见。”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通禀。

  朱祁玉扬了扬手说道:“宣。”

  朱祁玉接见尹凡三世,在讲武堂聚贤阁御书房内。

  尹凡三世走进来之时,器宇轩昂,三拜五叩按照大明礼节行礼,三呼万岁。

  “没想到你这两句汉话说的字正腔圆,平身吧。”朱祁玉当然擅长希腊语和拉丁语,毕竟他能在埃来娜那儿,学外语。

  可是朱祁玉仍然讲汉话,这是礼制。

  朱祁玉好好打量了一下尹凡三世,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给人一种盛气凌人、锋芒毕露的感觉,一张斯拉夫人特有棱角分明的脸,眼神格外的坚定。

  尹凡三世也在偷偷观察大明皇帝,让他奇怪的是,面前的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除了英气风发之外,居然是普普通通。

  尹凡并没有从面前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身上,感觉到那种为上者特有的威严,陛下身上并没有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凌厉,甚至不如大明的官僚。

  可是面前之人,是大明皇帝,怎么可能普普通通?

  若是胡濙在此,自然可以解释尹凡心里的疑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就是自然。

  就是现实、是生活、是柴米油盐、是衣食住行、是有为与有言、是有治与有欲、是形而下坚实基础、是丰富的形而上的精神、是尖锐与纷争、是社会与人群的熙熙攘攘。

  “远来是客,兴安赐座看茶。”朱祁玉颇为严肃说道:“你远道而来,朕自然不会薄待与你,若是有事,决计不可轻举妄动,说与鸿胪寺。不要自决,更不要决斗。”

  斯拉夫人的决斗文化,让人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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