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尊丧尽
第三十七章 自尊丧尽
路易斯·柯能伯格所谓的“宣传年代”,源于20世纪20年代的自我标榜和弗洛伊德·柯林斯的受尽折磨。1925年,倒霉的年轻人弗洛伊德·柯林斯在肯塔基一次矿井塌方中被困致死,这个消息连续两周占据报纸头版。“二战”后,浮夸造作的宣传越发引人注目。有人在游乐场旋转木马上宣读婚礼誓词,在百货店橱窗里度蜜月,在聚光灯下生孩子或租礼堂举行离婚庆典。柯能伯格在1954年写道:“美国的问题不是美妙的生活之诗变成了冗长散文,而是沦为广告文案。”他认为继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之后,对美国生活影响最深远的思想家是菲尼亚斯·泰勒·巴纳姆。
随着美国的影响传播到国外,巴纳姆精神亦走出国门。1972年,国外发生了颇多光怪陆离的事件,事件的主人公们因此登上报纸头条。其中包括电话威胁将炸毁“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号豪华邮船;一名想出名想得发疯的澳大利亚地质学者深信自己是上帝之子,用一柄12磅重的大锤毁掉了圣彼得大教堂大殿内米开朗琪罗的杰作圣母怜子像。这一切虽荒唐离谱,但尚未伤及人的性命。事实上,国外许多自我推销者比这更疯狂。1972年堪称死亡宣传年。国外有人仅为提高知名度而杀人,比如土耳其左翼分子杀害了3名“北约”电子专家,一群日本恐怖分子在特拉维夫卢德国际机场(现改名为本–古里安国际机场)杀害了26名游客,黑色九月组织的巴勒斯坦阿拉伯成员在慕尼黑奥运会期间杀害11名以色列运动员;北爱尔兰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残杀,共469人死亡。此外,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自杀。在此之前,为抗议西方对日本的影响,他的年轻同事三岛由纪夫则采取传统的剖腹方式自杀,取出自己的内脏,请最好的朋友割下自己的头颅。
面对国外种种荒唐事,美国并没有理由沾沾自喜。20世纪60年代,达拉斯的李·哈维·奥斯瓦尔德最先以身试法让美国人意识到无所畏惧的谋杀犯必须予以关注。他的效仿者包括洛杉矶的西尔汉·西尔汉、奥斯汀钟楼的查尔斯·惠特曼和在亚利桑那州梅萨的选美学校杀人并肢解尸体的罗伯特·本杰明·史密斯。1972年还有一些事件与这些事情相似。在纽约的小意大利(意大利人聚居区),号称“疯子乔”的黑手党人加洛被枪杀。他的妹妹告诉记者:“他整了容,所以被杀。”乔治·杰克逊在索莱达监狱的两名同伙在一桩狱警死亡案中被判无罪,经安吉拉·戴维斯策划,使其成了一次公关成功的案例,她说:“好极了。”12月29日,《生活》停刊。一条重要宣传渠道就此消亡,一些政客悲痛至极。因擅自空袭北越,空军四星上将约翰·d·拉韦尔遭到斥责并被降职,他的名字因而出现在了参考书上,此前,其名就曾见诸报端 。最引人注目的是阿瑟·赫尔曼·布雷默,在总统预选前夕,他在马里兰州劳雷尔的购物中心(正式预选场地)枪杀了乔治·华莱士。在被押往监狱的路上,布雷默问警察:“我若出本回忆录,你看能捞多少钱?”
这些犯罪行为已很老套,1972年一些美国人又开辟了成名的新捷径。有两起案件值得一提,它们与索莱达、加洛和华莱士事件的不同之处在于,犯罪者或原告都展现出了惊人的想象力。第一起案件是强盗空中劫持美国南方航空公司的DC–9喷气式飞机,声称若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让飞机撞击橡树岭的核研究工厂。尽管联邦调查局探员击瘪了客机轮胎,劫机者仍在查塔怒加机场拿到200万美元。然而,在哈瓦那降落后,他们和许多前辈一样被古巴区政府逮捕,不义之财也被没收。埃德加·胡佛曾指控和平工作者密谋绑架亨利·基辛格、炸毁华盛顿地下蒸汽管道,搅得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所有联邦政府大楼里人心惶惶。另一起事件发生在指控之后,6名天主教徒和一名穆斯林被控谋反,不料政府却输了官司。9个月后,两名被告——神父菲利普·伯利根和修女伊丽莎白·麦卡利斯特——结为夫妻的消息震惊了两人分属的圣约瑟夫会和玛丽圣心会。
传统的宗教信徒对此无法理解,但更古怪的还在后头。“耶稣子民”,亦称“耶稣迷”或“街头基督徒”,表达虔诚的方式堪称荒唐。事实上,这表明由“垮掉的一代”演化到嬉皮士之后,美国青年运动正寻找新的切入点并将要进入最新阶段。“耶稣啊,我无比敬重你!”是他们的口号之一。三年前,西奥多·罗斯扎克在《反主流文化的形成》一书中宣称,青年运动明显开始倾向于精神层面,他指的是禅宗及更古怪的教派。当时的基督教被视为无可救药地墨守成规、拥护既定体制的宗教。但如今信徒戴十字架,穿耶稣T恤,还恶搞百事可乐的广告,创作打油诗:“耶稣的恩情没有底,你自会越活越有趣。”他们创建名为上帝之爱、天国客栈、灵魂客栈的社团,参加耶稣摇滚音乐会,进基督教夜店。有的父母甚至开始向往孩子们沉溺于老式大麻的年代。
由于1972年的大学校园依旧宁静太平,所以和平斗士都认为公共关系处理失败了,但州立大学管理人员却松了口气;纳税人以一边倒的票数否决发行学校公债的提议。尼克松总统的新闻办公室宣称,总统凭借精妙的措辞“赢得了”选民的好感;尼克松本人则说他打算多去戴维营,因为“我发觉身处山巅会使我达到工作效率的顶峰”。11月14日,纽约证券交易所获得重大宣传突破:道琼斯指数报收1 006.16点,这是有史以来首次超过1 000点。(但当时没人知道那是抛售的最佳时期。)在纽约,一名联邦法官宣布名叫罗纳德·加莱拉的自由摄影师“无情侵犯”了奥纳西斯夫人的隐私。此后,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的公众形象便越发耀眼,而搅扰她的摄影师则越发惹人嫌。法庭判决,今后加莱拉必须与杰奎琳保持50码的距离,离她的孩子75码,离她的住宅和学校100码。
尽管宣传年代的各种事情引人注目,但与两名时代巨人相比便黯淡无光。两人都是美国人,皆无比热衷于自我推销,且都于1972年蜚声国际。一个人是亡命之徒,另一个则是单纯的急性子。
急性子罗伯特·詹姆斯·菲舍儿是国际象棋选手。所有关于他的报道显示,他除了侮辱对手、不按时出场、得罪粉丝、无比贪婪、毁约食言、动不动就提最后条件、大发脾气、关键时刻玩失踪和在冰岛雷克雅未克与苏联选手鲍里斯·斯帕斯基进行过经典一战后成为国际象棋锦标赛冠军外,从未做过其他事。他的同胞一致认为最恶劣的对手非他莫属。他气鼓鼓地数完有史以来的最高奖金15.6万美元后扬长而去。亡命之徒叫克利福德·艾尔文。
1971年圣诞节前夕,麦格劳–希尔集团向纽约各大报纸主编、新闻评论员和通讯社发了一份550字夺人眼球的宣传预告。14年来,深居简出的美国亿万富翁霍华德·休斯拒绝任何采访、拍照,甚至不愿见到媒体人士。但在某位合伙人的帮助下,他23万字的传记即将面世。布面精装版将于1972年3月27日发行,《生活》杂志将连载三期,每期选登一万字。预告引用了休斯原话:“你可以说这是自传,也可以说是回忆录,怎么叫都行,是用我自己的语言描述我自己的生活。”预告中休斯还赞扬了他的助理克利福德·艾尔文。他说之所以选择艾尔文是“因为他的同情心、洞察力、谨慎,以及据我所知他善良正直的天性”。
休斯的回忆似乎被录了音:“本书语言——除去对我的提问——都是我亲口所说。”编辑们最初以为那是在巴哈马斯酒店录的音,因为那正是休斯过去一年的隐居之所,但看来事实远不是那么简单。这两个人“在西半球各种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和车里”会面过100多次。
出版商是这样公开预告的。公众获悉这条消息两个月后,预告却被撤回了。但在当时,这仍是图书销售史上最轰动的事件,它的风头甚至盖过总统游览中国长城的消息,占据各小报头版。采访休斯和艾尔文的记者比关注越南战争的还多——单是《洛杉矶时报》就有9位记者。30名邮政检察员在邮件中查找着蛛丝马迹。派拉蒙影业公司再次发行《江湖儿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以休斯生平为蓝本杜撰的。名为《黑尔佳与霍华德》的X级电影在曼哈顿上映,休斯T恤每件2美元,人们佩戴写着“这是真正的霍华德·休斯徽章”的袖章。
12月的宣传预告发布不久,自传的真实性首次遭到质疑,休斯器材公司发言人否认“休斯自传的存在”。但即便对老友,休斯也行事诡秘,他们认为否认自传的存在很符合他的风格,事实上本书编辑也预料到会如此。《生活》杂志总编辑拉尔夫·格雷夫斯向下属出示休斯允许连载的亲笔信时,有人问道:“万一这也是伪造的呢?”格雷夫斯答道:“这是真迹,我们已让专家鉴定过。”麦格劳–希尔公司副总裁艾伯特·利文撒尔告诉《纽约时报》:“我们大费周章终于确认这确实是休斯的自传。”《生活》杂志副总裁唐纳德·m·威尔逊告诉另一位记者:“哦,我们十分确定。请注意,我们可是和麦格劳–希尔之类的公司打交道。我们又不是电影杂志!这可是时代公司与麦格劳–希尔公司。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我们有证据。”
威尔逊对另一位质疑者说:“我们从未直接与休斯器材公司打交道。他们不清楚也不奇怪,毕竟休斯先生对这个项目完全保密。”他们联系的是已为麦格劳–希尔效劳了12年的艾尔文。艾尔文写过4本不成功的小说,最新作品是《赝品》,讲述他的邻居埃米尔·德·霍伊,一名艺术品伪造者在西班牙伊维萨岛的故事。如今回想起来,出版商应好好考量一下艾尔文为何如此钟情骗术,以及为何休斯坚持只与他商谈。真相便是这本书纯属捏造。艾尔文从未见过休斯,更别提为他录音,而休斯对这所谓的代笔人更是一无所知。乍看之下,麦格劳–希尔集团和《生活》杂志过于草率。然而,骗子也确实太过狡猾了,而且着实幸运。
整个阴谋始于一年前,当时《新闻周刊》影印出版了休斯的11行手写批注。一个月后,《生活》杂志以彩色字体刊登此文件。作为漫画家的儿子,艾尔文遗传了父亲灵巧的双手。他发现只要稍加练习,就能整页模仿休斯的笔迹,而且还能以假乱真。当时新闻都在报道这位业界巨头,他行事隐秘引发了很多猜想,甚至有人说他或已离世,但真相无人知晓。于是,艾尔文灵光一现,杜撰一本声称得到休斯许可能出版的回忆录,或许不会被揭穿,况且休斯或已去世。同为廉价写手的理查德·聚斯金德住在附近的马霍卡岛,艾尔文说服他与自己合作。后来两人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全世界报纸头版都是他俩的照片——艾尔文英俊健壮,聚斯金德则如一位友人所言,是“长着个奇形怪状脑袋的肉堆”,他俩象征着文学欺诈的巅峰。但一开始,在麦克劳–希尔公司编辑眼中,他俩一个是资质平平但可靠的作家,另一个则是勤奋努力的研究员。编辑们绝不可能想到艾尔文要求赃款三一开,75 %归自己,25 %归聚斯金德。第三位合伙人则是艾尔文的妻子伊迪丝,一个美丽的瑞士画家和两个孩子的母亲。
艾尔文糊弄麦格劳–希尔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他先寄去几封看似霍华德·休斯真迹的信,表明这位亿万富翁对合作越发感兴趣。时机成熟后,他又寄去休斯签署的合同,其中第22条规定,“出版商收到满意的完整手稿30天内,不能进行广告宣传、营销或发售”。斥资25万美元买下优先连载权的《生活》杂志也承诺保持沉默。作为必要的防伪措施,出版商将所谓的休斯真迹样本交由专家验证。专家将样本与真迹对照后报告:“外人临摹这种手迹能达相似的可能性不及百万分之一。”另一组专家表示赞同,宣称“基于我们在字迹、签名鉴定方面的长期经验”,艾尔文的材料“不可能”出自除霍华德·休斯以外的人之手。
艾尔文最别出心裁的一招是告诉出版商,这位性情古怪的大佬坚持支票上只能填缩写姓名:“h·r·休斯”。支票到手后,艾尔文将其交给妻子。伊迪丝戴着假发,拿着假护照和偷来的身份证飞往苏黎世,以“黑尔佳·r·休斯”为名在瑞士信贷银行开了个账户,账号为320496。她把麦格劳–希尔公司将近100万美元的稿酬存进该户头,然后又取出存进街对面的瑞士银行公司。与此同时,艾尔文和聚斯金德四处奔波。为研究休斯的生平,两人跑遍了纽约公共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加利福尼亚州棕榈泉市、《休斯敦纪事报》和《休斯敦邮报》档案室。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查阅了时代公司和《生活》杂志的文件。最大的收获是休斯已退休的首席助理未发表的回忆录手稿。艾尔文从此人的一个同事那儿借来并拍了照。两人一边收集资料,一边轮流充当休斯,另一人进行提问并录音。录音最终转化成上千页手稿,艾尔文还仿照亿万富翁的字迹写了评注。一切足以以假乱真,甚至瞒过了休斯多年的密友。
1972年1月7日下午,阴谋开始土崩瓦解。当时在巴哈马的休斯与7名记者通过电话召开了两个半小时的新闻发布会。休斯隐居前,正是这7名记者负责他的相关报道。他斥责艾尔文的书一派胡言,并否认他指甲6英寸长、如今已憔悴不堪、头发及腰的报道。7名记者一致确认声音来自休斯本人。艾尔文说那一切纯属伪造,但为时已晚,伊迪丝也快要守不住秘密。休斯的律师曾让他填写过一张问卷,并盖了手印以示真实可信。其中一个问题是:“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你上一次签署支票是什么时候?”休斯亲自写道:“10多年前。”艾尔文和同伙以为瑞士银行账户无论如何都不受侵犯,但事实并非如此:若涉嫌犯罪,银行可透露账户信息。得知霍华德·r·休斯的支票是由说德语、自称黑尔佳·r·休斯的女人兑现时,瑞士方面就明白苏黎世发生了极严重之事。于是,全世界都开始搜捕这个神秘的黑尔佳。
1月20日星期四,消息传到纽约,艾尔文与麦克劳–希尔公司及《生活》杂志负责人会面。他冷静地列出了3种解释:他采访录音的是个假扮休斯的骗子;休斯派了“一个忠诚的仆人”去存支票;艾尔文本人是个江湖骗子。艾尔文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无比真诚地说:“我个人认为不可能是第三种,我希望在座诸位与我看法一致。”他演技一流,竟然骗过了所有在场人员。之后便飞回伊维萨岛,这让《生活》杂志编辑十分不满,因为他们认为他应该在问题解决后再离开纽约。当有记者指出伊迪丝符合瑞士方面关于黑尔佳的描述时,他反问道:“你们真的认为我会让家人被牵扯到这种事里来吗?”在曼哈顿,艾尔文的律师尚未起疑,还向记者透露,艾尔文被一帮冒名顶替者陷害,其中两个是临摹别人字迹的老手,还有一个人和霍华德·休斯有几分像,是个6英尺3英寸的瘦高个儿。
这是整个阴谋的关键时刻,对于认清克利福德·艾尔文的伎俩至关重要。他现已把支票绝大部分全额兑成现金,他本可带着这些钱开始自由生活。很多逃犯就在伊维萨岛和马霍卡岛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艾尔文、伊迪丝和聚斯金德本该好好待在那里,或飞往某个无法引渡的南美洲国家。钱不是问题,如今几乎没有他们买不起的东西。另一条路却糟糕千百倍,阴谋暴露是迟早的事。那艾尔文为何在此时飞回纽约自投罗网呢?熟知他的人认为,他无法抵御出名的诱惑,他一辈子都渴望引人注目。此前写的书都没能使他如愿,但这次的计谋成功了。在得知有一群热切期待他的记者眼巴巴地在肯尼迪机场等待时,他已如扑火飞蛾般无可救药。飞机着陆后,他却答不上记者的问题,这是很可悲的讽刺。他有喉炎,向记者低语道:“先生们,这真是太难受了。”至少这是真心话。
另一个讽刺紧随其后。两名记者认为艾尔文和休斯前助理约翰·迈耶有联系,要求在艾尔文的律师办公室会面,还告诉律师:“跟克里夫说,迈耶的所有事我们都清楚。”艾尔文对迈耶一无所知,但听到传话时吓得目瞪口呆,他以为对方说的是另一个迈耶。将休斯退休助理未出版的回忆录塞给他的正是斯坦利·迈耶。记者若知道了迈耶,那么所有人都完蛋了,还不如爽快承认。他在区法官办公室坦白了一部分,便回去告诉两位记者:“我有事要跟你们说,但不能公开报道,可以吗?”在当时的情况下,记录下来却不公开是不可能的,但记者们还是点了点头。艾尔文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或许已猜中,或许没有。黑尔佳·休斯就是伊迪丝,伊迪丝就是黑尔佳。”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但好戏还在后头。艾尔文一时兴起,又编了一套说辞:伊迪丝一直为休斯做事。由于手稿足可以假乱真——再加上字迹专家的意见——整个骗局又得以苟延残喘了几日。随后发生了两件事,才将一切谎言击得粉碎。休斯退休助理未出版的回忆录问世,艾尔文给休斯的录音就此被拆穿。艾尔文确实去过那些地方,沿路还给麦格劳–希尔公司寄明信片,但他错在把娱乐和公事混为一谈。他的同伴之一是位前潜水教练、并且是个身姿窈窕的金发美女,陪他游历了维尔京群岛的圣克洛伊岛。这位美女告诉《芝加哥论坛报》,她以为艾尔文与妻子分居,并深深爱上了他,但两人都没见过霍华德·休斯。第二个玩伴的爆料更可怕,她是美丽的丹麦男爵夫人兼艺人妮娜·凡·帕兰德特。艾尔文过于随便,一直向麦格劳–希尔公司的一位编辑吹嘘妮娜的事,还透露了她的名字。邮政检察员找上门后,妮娜承认曾和艾尔文结伴游玩,两人在墨西哥时还频繁发生男女关系。妮娜还说,艾尔文与她寸步不离,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与休斯见面。
艾尔文的故事到此结束,但妮娜的却没有,事实上可以说这对她而言只是开始。这些都是能起到宣传作用的激烈争论,胜过任何其他形式的宣传。多年来,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民歌手,但现在突然一夜爆红。她上过两次《戴维·弗罗斯特秀》、两次《迈克·道格拉斯秀》、两次《迪克·卡维特脱口秀”》、一次《今日秀》、一次《强尼·卡森今日秀》及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特别节目。曼哈顿的瑞吉酒店连续3星期邀她出场,迈阿密、达拉斯、圣胡安和旧金山都与她签了演出合同。妮娜的经纪人说艾尔文事件抵得上“5张畅销唱片和一座奥斯卡奖杯”。毫无疑问,妮娜是1972年最著名的情妇。
霍华德·休斯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巴哈马政府开始调查其雇员是否持有工作许可证和出入境检查证。而休斯本人则逃往尼加拉瓜,带着6台电视机、几箱波兰矿泉水、一台碎纸机、血浆、一台冰箱、一张医院病床、床垫、办公室家具、锅碗瓢盆、各种录影带、几百码长的电缆、一个旧电炉、一个加热器和一张廉价乙烯基睡椅。
麦格劳–希尔公司从艾尔文夫妇和聚斯金德那里拿回了大部分稿酬,赔偿了《生活》杂志。那3个人也迅速入狱。但当年麦格劳–希尔的噩梦并未就此结束。艾尔文事件结束后,麦格劳–希尔出版的关于印第安人的《红狐酋长回忆录》颇受欢迎,出版社的信誉刚开始有所恢复,不料有人指出《红狐酋长回忆录》是由抄袭1940年出版的作品而来。随后艾尔文作品的编辑被控违反职业道德,他还向另两位作者借钱,累计达出版公司预付款的10%。最后一件事使麦格劳–希尔成为当年纽约出版界的笑柄。艾尔文事件前,位于美洲大道的麦格劳–希尔大楼一层租给了一家银行任分行。如今银行正在搬迁,出版社经理看到镀金招牌在玻璃窗上徐徐挂起时几近崩溃,但也无能为力,因为合同早已生效并归档。这家银行名为:艾尔文信托公司。
1972年2月21日寒冷的早上,被尼克松称为“76年精神”号的银蓝白三色相间的总统专机掠过滚滚长江,一路向北,进入北京后滑翔降落。25年前报道过中国的美国记者对眼前变化深感震惊:铺设整齐的道路、灌溉渠、大型集体农场和公路两旁整齐的树木(白修德写道:“中国居然有树 ! ”)。在这历史性的一天,中国领导人将再一次与美国领导人握手以示友好,反共产主义将不再是美国外交主流。当时的日期也是个吉兆,美国的这一天是乔治·华盛顿诞辰的前一天,中国则是鼠年第7天,中国农历上的吉日。
总统专机于11点30分降落,随行人员走出机舱后一阵错愕。除去美国记者与电视台专业人员,机场上空旷荒凉。虽挂有标语牌,但与尼克松毫无关系:“中国共产党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现场不到400名士兵唱着20世纪30年代的红军歌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美国这位第37届总统出访各国,会见过多国首脑,游历的国家包括罗马尼亚、巴基斯坦、南斯拉夫、西班牙、加拿大、巴西、澳大利亚、日本、印度、爱尔兰、意大利、德国、比利时、法国、英国、奥地利和梵蒂冈。所到之处皆人潮涌动。如今这里却是空无一人,手足无措的总统助理此时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总统若真被置于此境地该如何是好。飞回美国然后说这一切只是个误会?进退两难之际,神秘莫测的中国人终于露面了,周恩来总理领着几名官员走上前来。尼克松伸出双手,正如几百万美国观众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周恩来握住了他的手。
中国人民没有看电视,人们并不知道尼克松来访。进入城区后,尼克松一行驶过寂静的街道,所有居民似乎都搬离了。5小时后,尼克松刚在一栋两层黄砖宾馆安顿下来,却意外得知新中国的传奇人物——78岁高龄的毛泽东邀他在其私人书房见面。当时只有周恩来和亨利·基辛格在场陪同,毛主席和尼克松总统谈了足足一个小时。会谈内容至今仍是个谜,但显然气氛十分融洽。这一刻,两个世界大国的领导人隔着茶桌轻轻握住了手。次日早上,《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一张领袖们都在微笑的会议照片。信息很明确:这次访问得到了毛主席的赞许。尼克松所到之处,人潮涌动,掌声雷动,热闹非凡。
在这5天中,尼克松和周恩来每天都在一张铺着绿桌布的长桌旁议事达4个小时。最后发布的言辞隐晦的公报表明,双方尚未完全达成一致。公报的主要议题是中美人民需要更多的友谊,尼克松做出的唯一让步是从台湾撤军。但这些会谈得以举行,本身就具有最重大的意义。总统与第一夫人决定采取友善态度,事实表明中国人民对此十分感激。他们每天晚上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三个小时的晚宴,硬着头皮用象牙筷与8道菜奋战,在中国管弦乐队演奏的《比利男孩》和《她绕山而来》的乐声中举起盛着茅台酒的酒杯干杯。他们还观看乒乓球、羽毛球比赛和体操表演。有一天晚上,他们还观看了讲述与地主斗争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尽管尼克松当时正努力减少美国地主的税赋,他仍热情鼓掌。次日早上,第一夫人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养老院、饭店厨房、农业公社和针灸诊所,尽管她对针头十分敏感。
参观了故宫和拥有2 200多年历史的长城后,尼克松夫妇把“76年精神”号留在北京,和周恩来搭乘白色伊留申班机飞往杭州。7个世纪前,马可·波罗说杭州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尼克松和周恩来在园林里漫步,一起泛舟西湖。随后,尼克松一行飞往最后一站上海,在那里发布了公报,之后便回到美国向美国人民汇报。
总体看来,尼克松此行深受美国人民好评,尽管有人认为他偶尔显得太过谄媚。在北京讲话时,他建议两国“携手开始一段新长征”,多次引用毛主席诗词中的“多少事,从来急”,并建议人们“只争朝夕”。但他有时又略显迂腐。明朝皇帝从太和殿到紫禁城大红门乘坐的轿子做工极为精细,在观赏时尼克松评论道:“老坐轿子,锻炼可不够啊。”游览长城时,他说:“能造出此等城墙的民族必有一个引以为豪的过去;有如此伟大过去的民族必有一个辉煌的未来。”重点在后头:“看着这堵墙,我就想到各国人民之间不应该有任何墙。”
这道墙另一边的远方,便是对此次来访可能产生的影响深感不安的苏联。自斯大林19年前去世后,莫斯科和北京的关系便越发紧张。如今苏联猜测中美聚在一起肯定有所图谋。在针对中国人民的普通话广播中,莫斯科广播电台宣称《上海公报》“无耻、虚伪至极”。莫斯科评论员说,中国正陷入“同美国统治集团密谋的危险圈套”。
这与其说是反美主义,不如说是共产主义内部分歧正在扩大。尼克松3个月后才出访苏联,苏联人感到嫉妒倒也不无道理。河内广播电台也按捺不住了,称此次会谈“卑鄙龌龊”。但河内与北京、莫斯科不同,它对缓和关系没有兴趣。相反,北越准备破坏美国和北边两个共产党国家的友好关系。尽管没能成功,但他们确已竭尽全力,而且有那么一刻近乎得偿所愿。
当时南越陆军中流行日本的小型半导体收音机。越南非军事区正南方的南越第3步兵师由此得知北京会谈的消息,但并没轻举妄动。美国和共产主义国家在一起商谈时,阮文绍部队放松了警惕。他们放松自满还有一个原因,自尼克松向北越提出新的8点和平计划后,实际行动似乎也以和平为先。因此,北越部队穿过北纬17度线的消息传来后,南越第3步兵师并未感到威胁。3月,东北冬季风的乌云逐渐散去,北方开火的次数显著增加,但也没引起南越军队的重视。他们整天待在碉堡里,很少巡逻。精锐部队会更机警,但南越第3步兵师可不是精锐部队。正因如此,继4年前的新年攻势后,北越的武元甲上将发动的最大规模进攻将南越定为首个目标。
3月30日,在坦克掩护下,武元甲的第304师越过非军事区发动猛攻。这次闪电战与春节那次截然不同,其目的就是集中苏联的精锐武器与大批军队击溃西贡势力。突击部队迅速占领了15座边境哨所。接下来的5周,他们在激烈战斗中向前挺进22英里,占领了美国海军陆战队曾誓死捍卫过的地盘。南越第3步兵师几近覆没,省会广治沦陷。正如国防部长莱尔德所言,这是一次“大规模进攻”,而这只是北越向南越发起的4次猛攻之一。
4月6日,复活节4天后,一支北越坦克部队从柬埔寨发起进攻,将南越陆军赶出禄宁。不到一周,进攻队伍就包围了西贡以北60英里的省会安禄,俘获了南越第5步兵师——保卫阮文绍首都的核心部队之一。4月18日,另一支北越部队占领沿海的平定省,南越面临着从狭窄中部被一分为二的危险。4月22日,北越4个师闯入中部高地,占领达喀图,最后包围省会城市昆嵩。
尼克松做出回应,派遣B–52轰炸机北上,三年来首次猛攻河内和越南海防。反战参议员们立即反对,缅因州的马斯基建议所有美国部队停止在越南的行动。不为所动的莱尔德警告河内,北越部队不撤出南越,B–52就绝不离开。他还表示,白宫认为这是“公然”违反1954年日内瓦协议,华盛顿将不惜一切代价击退入侵者。事实上,白宫当时尴尬与愤怒交加。三年来,尼克松一直声明战争“越南化政策”大获成功,但西贡形势表明计划彻底失败。
潜在的羞辱使尼克松成为异常危险的对手。5月8日,他发动了惊险万分的“后卫行动”。为削弱北越战争能力,他下令实行大规模海空封锁。美国海军在海防及其他北越港口水域布雷,空军摧毁通往中国南部的铁路线。他可是顶着冒犯北京与莫斯科的危险进行此举,当时他和基辛格正在向其求援。尼克松在电视讲话中公开承认与苏联的矛盾:“今晚的意见专门提给苏联。我们敬重苏联这一伟大力量,承认苏联面临危险时有权自卫。那么,苏联也应当承认美国的自卫权……我们,还有所有大国,都应助盟国的保家卫国事业一臂之力,而不是帮他们攻打邻国。”
尼克松对武元甲行动的强势回应给反战运动注入了新鲜活力,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则投入成千上万美元伪造对他的支持。白宫收到的伪造电报足以公开声明,尼克松支持者与反对者的比例为5∶1。此外,作为对《纽约时报》一篇批判社论的回应,一则“人民对决纽约时报”的虚假广告横空出世,这里的“人民”不过是查尔斯·寇尔森和他的几个助理。事实证明,一切已属违法,且实无必要。月底,北越攻势减弱。将平定省的3/4区域摧毁后,北越部队渐渐散去。安禄和昆嵩守住了,武元甲大肆宣扬的占领顺化行动从未实现。突然之间,河内威胁减小了。除去正在训练的两个师,越南共产党将所有兵力投入此次战斗,损失10万士兵只换来零星战略价值。孤注一掷的赌博宣告失败。北越政治局成员兼河内首席谈判代表黎德寿传话给基辛格,他已准备好在巴黎重启谈判,并坚称只有将阮文绍撤职才会停火,但和平似乎已近在咫尺。
这与莫斯科有关。在5月初的封锁之下,尼克松–勃列日涅夫峰会似乎遥遥无期,但苏联已下定决心要改善两国关系。苏联外贸部长尼古拉·帕托利切夫曾造访白宫,就国际贸易交换意见,其态度显而易见。记者接到命令赶到总统椭圆形办公室时,却惊讶地发现尼克松、帕托利切夫和大使阿纳托利·多勃雷宁正谈笑风生,打趣两国语言怎么说“友谊”这个词。一名记者问帕托利切夫,尼克松是否如期于5月22日出访莫斯科。帕托利切夫回复道:“我们从未怀疑过这件事,我都不知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苏联在劝告河内赶紧停火的同时,还将克里姆林宫内曾为沙皇所用的公寓布置就绪,以备尼克松下榻。北越一想到苏美首领坐在一起吃着鱼子酱喝着香槟,而己方死去的士兵尸骨未寒,便怒不可遏,但他们对这两大强国也无计可施——这正是苏联的目的所在。
“76年精神”号从奥地利起飞,飞过克里姆林教堂闪闪发光的穹顶,在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总理和外交部长翘首期盼下降落。多面美国国旗在锤子和镰刀旗旁迎风招展,这在熟知过去20年历史的人看来好比天方夜谭。勃列日涅夫没有在场,他和毛泽东一样,等尼克松安顿下来再与其会面。当晚,为美国贵宾举办的欢迎晚宴在克里姆林宫举行。次日早上,第一夫人参观了苏联的学校、红场、著名的莫斯科地铁和古姆国立百货商场。为期一周的会谈期间,《真理报》头版都是尼克松。“蓝色屏幕”(苏联人口中的电视)上,尼克松用俄语向观众道“晚上好”,离开时用俄语道“谢谢,再见”。期间,另一人翻译了尼克松极为热忱的发言,其中引用了很多苏联人喜爱的朴实的格言。
与北京之行不同,此次会议绝不只是象征性的。晚宴、敬酒和芭蕾表演同样丰富且规格颇高,但克里姆林宫圣弗拉基米尔大厅大型镀金吊灯下召开的会议才具有真正意义。白宫称这些会议“直率坦白、具有实效”;整个一周始终保持直率、热忱的勃列日涅夫则称“颇有实效、实事求是”。后来形成了一套固定程序。两国领导达成协议,或就一个已商讨数月甚至数年的问题达成共识。基辛格和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负责处理细节。随后,礼宾人员拿出红蓝相间的皮革文件夹,尼克松与勃列日涅夫签署文件。双方同意在太空探索领域展开合作,1975年实现两国载人飞船在外层空间对接。合作研究项目还包括公共卫生、癌症、心脏病和环境污染等。双方同意不再干扰对方在公海水域的船只,都承认有必要减少中欧驻兵和召开欧洲安全会议。最重要的是就导弹防御达成一致,两国都将限制反弹道导弹部署,保持现有攻击性导弹水平5年不变。
但一切并非尽如人意,中东问题未能达成一致。尼克松希望苏联劝诫河内停火,也遭到拒绝。勃列日涅夫迫切希望签署贸易协定,但美方说有待商榷。“二战”期间苏联对美国的100.8亿美元债务问题也悬而未决。俄方提议归还3亿,但尼克松坚持要8亿,所有折中手段都未获成功。然而,会谈仍颇有收获。建立了12项大国外交原则,这是国际法方面的一大突破。基辛格说:“路线图已经设计出来了,我们会据此前行吗?我不知道,这并非必然。”除非所有商谈宣告失败,否则上述原则仍具有广泛意义。条约可能体现两国政府体制的差异,但不必发起意识形态层面的圣战。在即将举行的欧洲安全会议上,苏联将突破亚洲界限,改善与欧洲的关系。贸易与技术会继续成为两个超级力量的共同话题。此前普遍预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世界政治的主流是多极化的分裂局面,但事实说明互相体谅、达成一致才是真正主流。在很大程度上,冷战结束归功于这位美国总统,尽管他曾是冷战最衷心的拥护者。
这一切发生在大选年对尼克松而言意义非凡。他对北京和莫斯科的态度为取得连任增加了两大砝码。每过一天,他离11月成功当选便又近了一步。对其历史地位造成不幸的是,他身边的一些人仍不满意。为保尼克松连任万无一失,他们发誓要不择手段,这正是尼克松悲剧的根源。查尔斯·寇尔森是其中之一,他在自家酒柜拉出的横幅上的话可以高度概括他们的态度:“抓住他的死穴,就抓住了他的心和思想。”寇尔森还说:“只要总统能连任,必要时让我把祖母踩在脚下都成。”为达成目标,他们采取了各种极端手段,概括起来就一个词:犯罪。这个词马上就要有一个同义词了:水门事件。
1972年1月,大选蓄势待发。哈里斯民意测验显示,埃德蒙·马斯基与尼克松平分秋色——两人得票均为42%,乔治·华莱士为11%。这位缅因州参议员显然是势头最强劲的民主党候选人。同月,盖洛普测验显示,在一场自由选择测验中,马斯基得票32%,爱德华·肯尼迪27%,汉弗莱17%,麦戈文3%。不管对手是谁,共和党都决定全力以赴。参加《今日秀》时,h·r·霍尔德曼说反战评论家显然“在帮助、教唆对手”。1月,为使城里黑人学生占70%的学校实现种族平衡,联邦法官小罗伯特·r·梅西格下令,以汽车接送弗吉尼亚州里士满郊区两个县的白人学童到城里就学,白宫迅速行动,利用城郊人民对此的愤慨有所动作。6月梅西格法官将被革职,但到时候,马斯基的潜在对手将就他支持使用汽车大做文章。
在佛罗里达州,共和党的狂热追随者正在给一封投往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联合导报》的伪造信件做最后润色,信中谎称马斯基在南方竞选时,称法裔加拿大人为“加国佬”,这将在新罕布什尔预选中给马斯基致命一击。尼克松团队其他人或采用类似手段破坏马斯基竞选,或如霍华德·亨特一般,计划撬窃一个拉斯韦加斯编辑的保险柜,据说其中藏有对马斯基不利的证据。设在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道1701号的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正招兵买马。一个月后,约翰·米切尔将辞去司法部长一职,出任其早已开始掌握实权的主席一职。
同时,共和党正快速积攒竞选经费,而民主党仍欠债600万美元。民主党一向指控共和党是大财团之党,这确有几分道理,当年的形势就更证明了这一说法。4月10日将通过一项法令,规定必须公布主要捐款人姓名。在截止日期前,两位共和党主筹款人:商务部长莫里斯·斯坦斯和总统私人律师赫伯特·卡姆巴克正在美国奔走,从富人那里筹得不少款项。随着工作越发深入,他们开始触犯道德底线,有时甚至构成实质性犯罪。伯纳德·l·巴克是亨特最器重的机密盗窃人员,他在迈阿密银行户头里有11.4万美元赠款。其实就算依照过去的法律,向企业索取政治用途的捐款亦不合法。他们仍到处征募且频频得手:阿什兰石油公司、海湾石油公司、菲利普斯石油公司各10万美元,美国航空公司5.5万美元,固特异公司4万美元,明尼苏达矿务及制造业公司3万美元。最后,低于10万美元一概不收,因为几万块钱不值得为之费心。总统秘书罗斯·玛丽·伍兹的办公桌里,藏着一张列有两名秘密捐款人名字的清单。在白宫内部,这被称为“罗斯·玛丽的小乖乖”。
随着筹款数量过千万,足智多谋的尼克松团队开始思量钱该怎么花。1972年1月27日下午4点,在司法部长的办公室,戈登·利迪提出了最大胆的构想,在场人员包括米切尔、马库德、总统特别顾问约翰·迪恩。利迪用靶子、宝石之类的代号解说五颜六色的关系图,半小时内提出了耗资1 000万美元的行动建议,如窃听民主党电话、恐吓反尼克松的示威人员、绑架反战首领并在圣迭戈召开共和党全国大会期间把他们关到墨西哥兵营。另一个天马行空的计划是民主党在迈阿密海滩召开大会期间,为他们租借游艇提供色情服务,让姑娘们(利迪承诺:“定为行业精英”)从好色的民主党成员口中套出重要情报,引诱其做出下流行为,一切都会被偷拍存证。
这些地位显赫的听众们对此做何感想无从知晓。利迪后来从未向联邦检察官交代一个字,反倒乐得蹲监狱。米切尔后来对国会调查员说,这些提议“完全无法接受”,马库德表示“十分震惊”,迪恩则说“难以置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第二周,利迪被召回再做努力。2月4日下午,他展示了以偷拍和窃听为主、只需50万美元的计划。为详细说明如何闯入迈阿密海滩的枫丹白露酒店、麦戈文的竞选办公室(位于华盛顿西南第1大街)、水门大厦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华盛顿总部,利迪让众人传阅了一张8×10英寸的图表。据马库德所言,司法部长对这个版本也“感到不安”,让利迪再想想其他方案。
冬季一天天过去,总统的中国之行也已结束,利迪仍未想出可行办法。3月初,他和亨特找到寇尔森,让他向共和党高层说说情。寇尔森致电马库德表示,“戈登·利迪心烦意乱,他试图开始情报工作,可见不到任何人。”他劝告马库德“高抬贵手,批准利迪行动的预算”。当时的预算为25万美元,袭击、绑架和召妓不在考虑范围内,但闯入并窃听民主党和麦戈文总部的费用仍保留在预算内。3月30日,米切尔正在基比斯坎岛休短假,马库德前去做最后报告。当时共3人在场——马库德、米切尔和共和党南部战略家弗雷德·拉鲁,事后3人对当日的描述各不相同。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利迪的计划已经通过,而只有米切尔有权批准。利迪得到了放行的绿灯。
第二周,马库德授权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财务主管小休·斯隆拨给利迪8.3万美元。其中6.5万美元于4月12日转给麦科德,大部分用于在纽约购买电子监听设备。5月1日,麦科德将查看联邦调查局前特工人员协会名册时选中的阿尔弗雷德·C·鲍德温三世纳入水门行动小组,并告知所有成员,鲍德温将担任玛莎·米切尔的临时保镖。尽管没有报酬,但鲍德温想若表现出色,可能“有助于谋得一个永久职位”。一开始,这位新保镖并未引起玛莎多大重视,但她后来说,鲍德温故意带她到危险的敌对场所,向玛莎的所有朋友宣称自己是民主党人,玛莎说:“他在纽约众人面前光脚走来走去”,“是我见过最扭曲变态的人”。但麦科德喜欢鲍德温,不仅提拔他,还让他搬到华盛顿的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419号房间——在弗吉尼亚大街上正对着水门大厦,并让他监视华盛顿激进分子。5月26日星期五下午,这位前特工人员协会会员惊讶地发现麦科德在自己房间,摆弄着一个高级无线电接收器的拨号盘。麦科德指指街对面说道:“今晚我们要去那边安装几个设备,你负责监听。”为展示如何操作窃听器,麦科德拆卸了客房电话,装入一个小器件,拨了个本地号码做录音测试。他对鲍德温说,这次若表现出色,在民主党全国大会期间他还会得到类似差事。
4天前,在巴克带领下,一队古巴流窜犯从迈阿密飞抵华盛顿,并冒名入住另一家酒店,如今这队人马已搬到水门酒店。鲍德温在汽车旅馆的房间能看到水门大厦6层的民主党总部,但古巴人的新房间更靠近目标。水门酒店的大陆餐厅离目标还要更近,于是当晚,亨特、利迪和古巴人便在此上演了经典《错中错》喜剧系列的第一幕。反正有富人埋单,他们便点了236美元的酒菜,人均消费约30美元。饱餐一顿之后,所有人离开餐厅,除去亨特和巴克的锁匠维尔吉利奥·冈萨雷斯。他俩一直躲在隔壁房间,直到侍者锁门离开。冈萨雷斯试图打开大厅尽头的一道门,此门背后的楼梯通向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6层办公室(即内部人士口中的DNC)。但冈萨雷斯没能搞定门闩,俩人惊慌之下转向通往餐厅的安全通道。万般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坐下来度过一个痛苦的漫漫长夜——好在他们可以用这段时间来慢慢消化丰盛的晚餐。
其他人也没闲着,只是行动同样不尽如人意。在利迪的带领下,他们离开弗吉尼亚大街,前往第一大街和麦戈文总部。在附近路灯照耀下,入口灯火通明。利迪打开公文包,掏出一把用毛巾裹着的高级珠弹手枪,指着明亮的路灯道,“我把它灭了?”他有这个能力。几天前,穿过白宫正对面的拉法耶广场,他在亚当斯甘草酒店的厕所里试过这把枪。但这次麦科德阻止了他,行动被迫流产。有个酒鬼一直在大楼入口处闲荡。凌晨5点,他们只好作罢,回到弗吉尼亚大街的房间里睡大觉去了。
次日晚,亨特乘电梯到民主党总部,又沿楼梯走下来,沿路撬开门锁,再用胶布粘住。这样一来,麦科德和古巴人便可从水门大厦底层的车库上楼,抵达目的地。凌晨1点半,突击小队戴着橡胶手套,拿着对讲机、相机和手电筒到达目标区域。两小时后,劳伦斯·F·奥布赖恩的秘书和民主党官员斯潘塞·奥利弗的电话已被麦科德安上了窃听器。寻找卡斯特罗赞助民主党证据的巴克一无所获。事实上,这一晚和上次一样徒劳一场,他们仍无法进入麦戈文办公室。而且窃听器也让人失望,鲍德温发现它们一个失灵,另一个只监听到女秘书与已婚政客安排约会的事。据马库德所言,米切尔听了200个对话后,说这些情报“毫无价值”,钱打了水漂,让他们继续想办法。
6月17日星期六晚上,闹剧第二幕,亦是最后一幕开始上演。起初,住在水门酒店214、314房的古巴人又饱餐了一顿。麦科德打开车库门锁,用胶带粘住,穿过大街进入鲍德温在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的房间,检查当天早些时候买来的新设备:烙铁、电池、电线和螺丝刀。午夜0点45分,另一个重要演员上场——弗兰克·威尔斯,水门大厦的黑人守卫。他以为卡住锁簧的胶带是维修人员留下的,于是把胶带扯掉,然后到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喝了一杯咖啡。与此同时,麦科德透过鲍德温房间的窗户发现民主党总部办公室的灯已熄灭,于是给水门酒店214房的亨特和利迪打电话,说对面人去屋空了。他拍了拍无线电接收器,对鲍德温说:“对面一有动静,你就用这东西通知我们。”然后便到车库找那几个古巴人——巴克、冈萨雷斯、弗兰克·斯托吉斯和欧金尼奥·马丁内斯。他们发现门又给锁上了,惊吓之余赶忙叫来冈萨雷斯,锁匠这回不负众望打开了门。他们讨论了进一步行动是否太过危险,最终决定继续行动,爬楼梯到了6层,把沿途碰到的锁都缠上了胶带。凌晨1点50分,威尔斯喝完咖啡后发现车库门又被缠上了胶带,于是报了警。凌晨1点52分,威尔斯的电话转到了727号城市警车,那是一辆没有标记的巡逻车。车里是3名身着T恤、皮夹克和廉价长裤的便衣警察。
凌晨两点,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据正站在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小阳台上欣赏“美妙夜景”的鲍德温回忆,巡逻队停车后进入水门大厦,穿着便服的3人没引起他的警觉。但当街对面亮起灯时,他迅速通过无线电信号说:“总部,一号总部,听得到吗?”水门酒店214号房的亨特答道:“收到。继续。有何情况?”鲍德温:“8层灯亮了。”亨特:“我们知道,那是两点的门卫例行检查。有事再通知。”这时,一直听着对话的巴克为了省电关掉了对讲机。几分钟后,6层灯光若隐若现。鲍德温看清了两名便衣,一人还握着枪。鲍德温问:“一号基地,一号小组。我们的人穿套装还是便服?”亨特答:“套装。怎么了?”鲍德温说:“麻烦了,楼里有人穿着便服,还掏出了枪。”据鲍德温回忆,亨特“发狂一般”试图警告搜查小组,吼道:“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拜注重节省的巴克所赐,没有回应,但也许一切早已注定为时已晚。一个警察看到一条手臂时,麦科德正拆卸奥布赖恩的电话。警察立马吼道:“住手!别动!给我出来!”鲍德温和亨特听到开启步话机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低声道:“被他们抓住了。”10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慢慢举了起来。麦科德问道:“诸位是市警局的吗?”对方点点头,警察拘捕了水门5人组。
亨特打电话到霍华德·约翰逊汽车旅馆:“你还在街对面吗?”鲍德温:“在,我在。”亨特:“好,我们马上过来。”鲍德温从阳台往下看,找到了亨特和利迪的身影。一会儿,亨特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发狂似的叫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鲍德温道:“过来看。”街道上满是身着制服的巡警以及摩托车、巡逻警车;戴着手铐的麦科德、巴克、冈萨雷斯、斯托吉斯和马丁内斯正被带走。亨特哀叹一声:“我要上厕所。”随后,他冲进厕所,方便完毕又冲出来,给律师打了电话,向鲍德温要了麦科德的地址。他身旁是一堆堆电子设备,散落着此前拦截到的电话记录,麦科德的钱包和钥匙还在床上。亨特说:“把所有东西收走,连你们一起离开!”“我们会再联系,再给进一步指示。”他冲出门时,鲍德温还在身后叫道:“意思是我就去不了迈阿密了吗?”
夜盗事件登上了《华盛顿邮报》星期日版头条,但在其他报社并没那么显眼。《纽约时报》以“5人被控夜盗民主党总部”为题,进行了少量报道,多数报纸则更不拿这当回事。然而,这则新闻肯定吸引了很多美国政府高官的注意,如h·r·霍尔德曼、约翰·埃利希曼、约翰·米切尔、莫里斯·斯坦斯、查尔斯·寇尔森、戈登·斯特拉坎、约翰·迪恩、杰布·马库德、弗雷德·拉鲁,也许还有美国总统。
一年后,参议院总统竞选活动特别调查委员会召开听证会,由北卡罗来纳州的小萨姆·厄尔温主持。会上,有人问马库德,这群招摇的逃犯何时决定掩盖其行迹。马库德颇为不解地答道:“我想我们从没讨论过是否掩盖的问题。”这无意中露了馅儿,因为掩盖活动始于6月18日,当时其中几人在洛杉矶开会商讨竞选策略。早上8点半,他们还在比弗利山酒店共进早餐时,马库德在餐厅接到利迪电话。利迪问:“你能换个更保险的电话吗?”马库德说没办法,有何情况。“出事了。”“什么事儿?”“安全工作的头儿在水门被捕了。”“你是说吉姆·麦科德?”“是的。”马库德挂断电话后向拉鲁低语道:“我想他们昨晚进了民主党总部。”拉鲁将此事告知米切尔,米切尔说:“这不可信。”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保护麦科德,被逮捕的5人当中他们只认得麦科德。据马库德反映,米切尔建议利迪找新任司法部长理查德·克莱因戴恩斯特,让他保释麦科德。米切尔拒不承认,但加利福尼亚时间上午9点——华盛顿时间正午,比弗利山庄确有人致电利迪,并提出如此要求。利迪在焦树乡村俱乐部找到克莱因戴恩斯特,在衣帽间向其说明来意。克莱因戴恩斯特不仅果断拒绝,还下了逐客令命其立即离开,随后致电司法部刑事司司长亨利·彼得森,指示其对水门5人组绝不能特殊对待。
联邦调查局已涉入调查,并逐渐发现事有蹊跷,在巴克口袋里找到了涉及亨特的文件。逃犯们怀揣13张百元钞票,在水门酒店古巴人的房间,发现了32张百元钞票。利迪正试图毁掉所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用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总部碎纸机处理掉手头的全部文件,包括他的百元钞票。接霍尔德曼指示,斯特拉坎搜遍他在白宫的档案,取走有关他与5名罪犯关系的全部材料。马库德致电助理,让他把一份“宝石”文件带回家,以防民主党搞报复盗窃他的办公室。霍华德·亨特仍在逃亡。
迪恩、寇尔森和埃利希曼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能给亨特什么意见。据迪恩反应,埃利希曼建议他离开美国。迪恩电话指示完后开始担心,问另两人白宫下达这种指示是否明智。埃利希曼答道:“怎么不明智?他又不是逃犯。”但寇尔森与迪恩看法一致,于是又打了个电话收回上个指令。然而,亨特去意已决,他将办公桌清理一空,只剩下一个空威士忌酒瓶和几片利眠宁。随后,利迪飞往加利福尼亚州,躲在一个朋友家里,直到再也顶不住压力最终自首。联邦调查局一直在调查利迪,他拒绝谈话更引起了情报局的怀疑。利迪因此被米切尔解雇,这看似过河拆桥,但利迪表示理解,并对马库德和迪恩说是自己“搞砸了”,并说:“我是个好士兵,绝不开口。如果有人要让我暴尸街头,那就来吧。”
亨特依然是白宫成员,总统团队的成员难以撇清与他的关系,为此苦恼不已。迪恩下令清理行政大楼552室里亨特的保险柜。一名助理带回了保险柜中的物品:一个黑色公文包和一个纸箱,里面有4部对讲机、一罐催泪瓦斯、4副手枪带、伪造的1963年国务院发往越南的电报、他曾试图说服《生活》杂志相信伪造电文的证据、一叠五角大楼的文件、中央情报局弄来的艾尔斯伯格个人档案及亨特就查帕奎迪克岛的报告。迪恩看到时倒抽一口冷气:“我的天哪!”
同时,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米切尔赶紧就麦科德事件发表声明:
……几个月前,委员会曾雇用一个私人安全机构协助保安系统安装工作 , 麦科德是该机构的老板。据我方所知,他拥有许多商业客户,其中具体关系我方并不明了。我方郑重强调,麦科德及其他涉案人员所为既不是我方行动,也未经我方授权。我对这些报告甚感惊讶与失望。我方竞选没有涉及此类行动,也绝不容忍、纵容此类行动出现。
米切尔夫人是知道真相的人之一。米切尔星期一回华盛顿时,曾劝她留在洛杉矶。据米切尔夫人事后描述,有人代替鲍德温担任她的保镖,她受到“政治犯”般的监视。她致电一名合众国际社记者说“他们不准我开口”时,保镖把电话线从墙里拔了出来,并把她按倒让另一人往她臀部注射镇静剂。但没有什么能让玛莎·米切尔保持沉默。3天后,她再次致电该记者:“我不会容忍这些龌龊勾当。”故事虽精彩,但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他们接受了官方说法,即政府对这些龌龊勾当毫不知情。星期二早上,前广告人、现任理查德·尼克松新闻秘书的罗纳德·齐格勒发布官方声明。他态度轻蔑,甚至拒绝就米切尔的说法进行补充。齐格勒说:“对于这种不知羞耻的盗窃行径,我不会代表白宫做出评价,这与政治无关。”但当一小撮《华盛顿邮报》记者紧追不放时,齐格勒又代表白宫说道:“《华盛顿邮报》的那类报道,那种卑鄙劣质的报道,我难以欣赏。”米切尔在提到报纸出版商时,告诉一位记者:“凯蒂·格雷厄姆将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在某种意义上,随后的竞选是理查德·尼克松越来越所向披靡的传奇故事。早期预选双方的支持率相持不下,但进入夏天后,尼克松一路高唱凯歌,直至所有民意测验都表明他将得到60%的选票,令对手们望尘莫及。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具有绝对的资金优势——6 000万美元,民主党仅有2 500万美元,但这与尼克松获胜关系不大,更别提水门行动了。早在4年前反越南战争高潮时期,尼克松就已然获胜,他将因结束战争而流芳百世。他刚上任时,约1.7万美国人丧生越南,国防部统计的周死亡人员约300人。但到1972年年初,美国驻越部队已从549 500人降至139 000人。9月21日,周死亡人数为零,且一直保持下来。作为政治动物,机会一旦出现,尼克松便紧抓不放。例如在佛罗里达州民主党预选期间,乔治·华莱士以“传递信息”为口号,向当地选民承诺,若为他投上一票,“尼克松总统在30天内就取消公车接送学童制度”。选举结果送达不到两天,尼克松便不负华莱士所望,宣布暂停公车接送。
尼克松的全部奥秘就是团结党派,作为该党党魁候选人的过去不必追究,只是如今必须以维护和平与改善关系为先。共和党内只有两人可与他较量一番——比他偏左的加利福尼亚州国会议员小保罗·麦克洛斯基与比他更右的俄亥俄州的约翰·阿什布鲁克。这两人在选战中的作用也仅仅是突出了尼克松在共和党的中间派地位。迪塔·比尔德和国际电报电话公司使圣迭戈成为一个尴尬之地,于是迈阿密海滩成为共和党大会召开的新地点。于是麦克洛斯基带着他仅有的一票光临现场,按新墨西哥预选法,这一票只能归他。他希望能在大会上提名,从而让抨击尼克松种族政策和军事政策的人有发言的机会。但法案委员会规定,至少掌控3个州代表团才有提名资格。首轮投票结果为:尼克松1 347票,麦克洛斯基1票。这位孤军奋战的新墨西哥人不得不向在场人员鞠躬道歉。
这件事的戏剧效果确实不错。尼克松宣布打算保留阿格纽的候选资格,以打消所有人的顾虑。共和党内人人都渴望为他做事。罗纳德·里根主持大会,纳尔逊·洛克菲勒把尼克松的名字纳入提名。大会工作人员知道他看重条理性,便将拥护他的游行时间限定为20分钟。为反驳民主党代表年轻美国的论调,3 000名穿着保守的年轻人乘坐包车来到迈阿密海滩,其中男生头发短得像是另一个年代的人——这正是目的所在。
可以肯定的是,在场的年轻人并非只有他们。5 000多名衣着邋遢的反战斗士在火烈鸟公园安营扎寨。他们在民主党开会周相对安生,但共和党一到,他们就突然爆发,1 200人因划破轮胎、阻碍交通、砸碎商店橱窗、在街头点燃篝火和妨碍代表团入会被捕。共和党对此欣喜不已,他们似乎在向扰乱有序会议的人表示:硬要肆意胡来,必然遭此下场。随后的竞选中(尼克松本人很少露面,让代理人负责大部分政治活动,且从未提及对手名字),共和党发言人骄傲地谈到党的内在团结,并反复强调民主党的混乱无序。
共和党确有道理。4年前民主党在芝加哥分裂后,便一直深陷于激烈内讧。新一届总统选举不仅引发旧怨,也酿下了不少新仇。初选期间,想要提名的人数不胜数,包括马斯基、麦戈文、汉弗莱、乔治·华莱士、尤金·麦卡锡、俄克拉何马州的弗雷德·哈里斯、印第安纳州的万斯·哈特克、华盛顿的亨利·杰克逊、纽约的约翰·林赛、洛杉矶的山姆·约蒂、阿肯色州的威尔伯·米尔斯、纽约的雪莉·奇译姆及爱德华·科尔。科尔是来自康涅狄格州的青年社会工作者,他曾在一场电视辩论中,用橡胶鼠把一位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女委员吓得面如土色。这场征战堪称闹剧,哈里·杜鲁门讥讽初选是“纯粹胡闹”。和1964年共和党的争斗一样,民主党此次混战搞垮了所有有识之士,剩下的人已在竞选中暴露出弱点,不可能赢得大选。
1964年的巴里·戈德华特时运不济。年初在新罕布什尔演讲时,他呼吁终止社会保障制度,这无异于自掘坟墓。8年后,几乎刚好是同一个日期,1972年1月13日,乔治·麦戈文在艾奥瓦州埃姆斯对大学生说,他赞同国库给每人1 000美元,限制遗产数额,每人最多继承50万美元。麦戈文当时还是无名小卒,数月前他的民意测验支持率仅为2%,因此人们对这番话并未在意。但那次讲话足以使他追悔终生,因为他不仅惹恼了本就认为政府太过慷慨的人,还冒犯了梦想着中头彩或天降大运的人。而这两种人数量之多,何止成千上万。
麦戈文的一部分实力源于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籍籍无名。在新罕布什尔州首轮预选中,他们成功塑造了这样一条规则:鉴于马斯基一路领先且来自邻州,他只要得票低于50%便宣告失败而麦戈文获胜。此前的“加国佬”事件,马斯基夫人被《曼彻斯特联合导报》控诉爱讲色情笑话,马斯基已遭受很大打击,如今更是无法翻身。在报社办公室外发表电视讲话时,马斯基称该报出版商威廉·洛布是“胆小的懦夫”,“没站在我旁边算他幸运”,然后就哭了——也许这是一个公众人物流过的最昂贵的眼泪。即便如此,3月7日,他仍以46.4%胜过麦戈文的37%。差距虽不算悬殊,但也不小。但是这位南达科州参议员的助理计上心来,迅速将他塑造为一匹黑马,因此最出风头的仍是麦戈文。
预选之争的下一个回合在佛罗里达州,共11人参选。麦戈文讨巧地说对这儿“不敢奢望”,他表现也确实不佳,得票率仅为6.1%。华莱士出人意料地成为大赢家,连他本人都未曾料到,他吹嘘说“我们打败了民主党的头牌选手”。他之后是汉弗莱、杰克逊和马斯基。第二周在伊利诺伊州,马斯基以63%胜过麦卡锡的37%。在随后的威斯康星州,麦戈文团队已蓄势待发,他最终以30%领先其余11人,他后面是华莱士、汉弗莱和马斯基。麦戈文在自由派占主导的马萨诸塞州获胜,汉弗莱在俄亥俄州与印第安纳州获胜;在内布拉斯加州,麦戈文超过汉弗莱6%;在西弗吉尼亚州,华莱士以33%惨败于汉弗莱的67%,但他在北卡罗来纳州获胜。
5月中旬,马斯基出局,华莱士、汉弗莱和麦戈文将展开角逐。支持华莱士通常被视为抗议性投票,他说将以此争取全国大会让步。5月15日在马里兰州,华莱士接连遇袭:弗雷德里克的石头、黑格斯敦的臭鸡蛋、索尔兹伯里的冰棒及劳雷尔的6颗枪子儿。第二天马里兰州和密歇根州初选,华莱士均大获全胜,但对受伤瘫痪的他而言,一切已毫无意义。事实上,对所有民主党候选人而言,一切都结束了。没了华莱士的偏右第三党在一旁瓜分选票,尼克松势在必得,但当时很少有人认识到这一点。6月6日,麦戈文和汉弗莱在实行赢者通吃的加利福尼亚州展开殊死战。结果是麦戈文1 527 392票,得票率为47.1%;汉弗莱1 352 379票,得票率为41.7%。自那之后,幸运之神屡屡青睐这位南达科他州人,他在迈阿密海滩共得到149 275票,实际已稳操胜券。
加利福尼亚州选举对麦戈文的影响在当时并未引起重视。没人质疑他的竞选纲领,他在人们眼中的形象英俊、正派、直言不讳、仇视越南战争。在3场激烈的电视辩论中,汉弗莱指出麦戈文反复无常,对以色列、国防支出、福利、劳动法、失业保险、税收,甚至越南战争初期的看法通常不切实际,这彻底摧毁了麦戈文此前的形象。民意测验人员罗伯特·蒂特事后说:“休伯特·汉弗莱搞垮了麦戈文,民主党内没人能像他那样。而且这还是麦戈文头一次遭到敌对待遇。”
第二次在迈阿密海滩,当时全国上下通过电视目睹了这一幕。4年前,1968年8月27日的夜晚潮湿闷热,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提议改革大会代表的挑选流程,芝加哥大会口头表决予以通过。乔治·麦戈文任主席的改革委员会以10∶9的投票结果通过黑人代表限额的决议。接着谈到妇女与年轻人的限额问题,一位委员提议:“妇女应没有理由不占到全国代表大会的50%,年轻人应占10%~15%。”大部分委员都认为这合情合理,但其实不然,限额分配相当于否定了整个代表原则。更糟糕的是,这将使歧视没有限额的人群合法化,例如老人、少数族裔和有组织的劳工,而这正好是民主党实力来源的3个传统群体。
佛罗里达州州长鲁本·阿斯克尤在主旨演说中说道:“看着这个群体,无法不感觉就像看到美国的脸面。”他看到的当然是政治新人。每10个代表中就有8人是首次参加代表大会,15%是黑人,36%是妇女,22%不到30岁。一个候选人说:“不要拒绝搭便车的人,他们可能是代表哦。”的确有些代表是搭便车而来,也有些不是。为了让弱势群体有机会发声,加利福尼亚州代表团招入了89名接受救济人员。同性恋解放论者在电视上反复宣扬“二四六八,我们不是多余的”和“三五七九,女同性恋都很厉害”。为表示绝不冒犯少数群体的决心,麦戈文对他们体贴周到。同时,惊人数量的当选民主党人失去了参会资格,其中包括255名国会议员中的225人,以及费城、底特律、波士顿、旧金山、洛杉矶和芝加哥等地的民主党市长。
业余人员难免会犯专业人士能避免的错误,大厅里为数不多的专业政客痛苦地意识到这些错误。当麦戈文的狂热支持者把伊利诺伊州选出的代表团赶出大会时,弗兰克·曼凯维奇难过地说:“我想可能今晚我们在伊利诺伊州就没戏了。”纲领委员会上,本·沃滕伯格叹气道:“搞什么汽车接送学童,无异于把密歇根州送给共和党。去年秋天,马科姆县公民投票就以14∶1的结果反对汽车接送,但似乎无人记得。”休·斯科特斥责麦戈文是“迷幻药、特赦和堕胎”的“aaa级”拥护者。这未免有失公道,但部分麦戈文支持者确实公开支持过这三类事物,尽管戴维·理斯曼等观察家苦口婆心地指出,全国政治大会不适合讨论堕胎等敏感问题。此番种种对全国电视观众的影响无法准确估计,但之后的事件表明,通过“合理”反映选民的种族、性别和年龄,确实争取到一定的黑人、妇女和年轻支持者,但人数远远不及目睹迈阿密海滩场面而感到愤怒的群众。到了11月,这三类人中只有黑人还与麦戈文站在同一战线,但他们本来就拥护麦戈文。
麦戈文最后获得的总统提名也无多大价值。他在凌晨3点,这个大部分选民已进入梦乡的时刻,发表提名演讲,让自己进一步贬值。此后不到12个小时,他在枫丹白露酒店的枫丹厅召开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此举拉开了一连串灾难的序幕。麦戈文一开始便宣布,拉里·奥布赖恩“不愿继续担任民主党主席”。然而,事实是奥布赖恩愿意继续,且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一点。珍·韦斯特伍德夫人出任新主席,麦戈文提名皮埃尔·塞林格出任副主席。查尔斯·埃弗斯说:“既然要按麦戈文的规定办事,那么我……强烈建议,若有一名女主席……我希望提名一名黑人出任联合主席或副主席。”随后便提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人——麦戈文表示并无异议,塞林格便被这样当众否定了。
不幸的塞林格还被耍了一次。当天晚些时候,麦戈文让塞林格代表自己到巴黎与北越谈判。塞林格飞往法国,不料合众国际社意外得到消息,于是麦戈文向报业声明:“我从未给皮埃尔任何指令。他告诉我他要去巴黎,在那期间可能会解决一些谈判事宜。但我从未下达任何指令。”吃这种闷亏的不只塞林格一人,其中之一还有麦戈文与河内的联络官戴维·德林杰。麦戈文指责尼克松出尔反尔,不想自己也正是这种人。
随后伊格顿事件爆发。密苏里州参议员托马斯·伊格顿是麦戈文的竞选伙伴,当麦戈文正在黑山度选前假期时,记者获知伊格顿曾两次住院接受精神病治疗,包括电击疗法。这倒不能全归罪于麦戈文,他看中伊格顿时并不知他的病史,况且,曼凯维奇问过伊格顿有无把柄可抓,后者说没有。这位密苏里人埋下了祸患。美国人对精神疾病愚昧无知,一个政客哪怕曾有轻微抑郁,也不能担任国家级公职,而轻微病症可用不上电击疗法。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便是让伊格顿体面地辞职,然而麦戈文没有。
麦戈文声明“比汤姆·伊格顿自己还了解他”且“不打算将他除名”。然而话音刚落,《纽约邮报》《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这些美国最开明的报纸立马表示伊格顿必须辞职。纽约著名民主党人士马修·特洛伊本是麦戈文的忠实追随者,如今却说:“我有9个孩子,我可不想让他们栽在某个精神不稳定的总统手里。”民主党总部不断收到要求副总统提名人退选的邮件、电报和电话,这时麦戈文也决定不再那样无条件支持伊格顿了。经他同意,韦斯特伍德夫人在《与媒体见面》节目上说,伊格顿辞职将是“高尚之举”。他本人却对伊格顿说:“汤姆,我完全不知道她会那么说,相信我。”伊格顿回复道:“少跟我胡扯,乔治。”伊格顿事后回忆道:“乔治傻笑了一下,不是沾沾自喜的笑,也不是略感愤怒地皱眉,就只是傻笑了一下。”7月31日,伊格顿退选。在包括马斯基在内的5位民主党人士拒绝接替伊格顿的职位后,萨金特·施瑞弗尔终于同意出任该职位。这是总统竞选史上最具灾难性的一举,麦戈文将一辈子深受困扰。
从那一刻起,民主党便注定失败。后知后觉的总统候选人才开始着力讨好林登·贝恩斯·约翰逊、戴利市长、工会工人和犹太选民,但一无所获。华盛顿总部也四分五裂,重要信件无人回复、演讲安排取消,主动帮忙的民主党人士被邋遢不堪的年轻志愿者侮辱一通后被赶走。曾经一度——5月时,麦戈文和尼克松的差距仅5%,到了7月民主党大会召开时,差距已拉至20%,伊格顿事件后,差距再次拉大。10月,麦戈文气急败坏地穿梭于美国各地,空中里程已达6.5万英里,可能稍有成效,但只是昙花一现。大选前夕,盖洛普和哈里斯测验都预计,尼克松得票率为61%,麦戈文39%,而实际结果为两人分别是60.7%和37.5%,其余人选占1.8%。
49个州被尼克松收入囊中,麦戈文只有马萨诸塞州和哥伦比亚特区。但还有其他情况值得关注。参选人数为24年来最低,只有55%登记投票人参选,其余人应该是对两者都不满意。尽管尼克松的胜利颇具历史意义,但共和党的表现根本不佳。国会中的民主党候选人比共和党多12个席位——共和党必须占据41个席位才能夺回控制权。同时民主党还增加了两个参议院席位,将两党差距拉至57∶43, 同时还多得了一个州议会的领导职位。
麦戈文说不会因此灰心。他最关心的是越南战争,认为自己已竭尽所能结束战争。在承认败选时,他告诉工作团队:“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记住,只要我们的和平事业赢得一点点进步,这次竞选的每分每秒、任何苦痛就都值得。”这当然是最体面的说法,但并非人人赞同。马奎斯·蔡尔兹认为这是“美国史上最不如意的竞选之一”。尼克松看法不同,倒也可以理解。在华盛顿肖汉姆酒店会见拥护者时,尼克松说:“我还从没在全国选举后这么早就上床休息。”当他转身回房时,全场人齐声欢呼:“再多4年!”在场的都是共和党顶层人物,头发一丝不乱,衣着光鲜亮丽,观众绝想不到这群显赫人士中竟有重罪犯。
谈及水门事件,麦戈文说尼克松政府是“有史以来最腐败的政府”。但10月盖洛普测验表明,仅有半数投票人听说过水门事件,其中80%的人认为这并不能成为转投民主党的理由。蒂特测验显示,仅6%的人认为尼克松牵涉其中。其余人倾向归责于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由此可见当初共和党让支持总统委员会独立于白宫之外是多么明智。一切都是假象,重大决定都是在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做出的。尼克松身边的人在水门事件的掩饰行动中越陷越深。据艾尔文委员会查出的证词,掩饰过程如下:
自从看过亨特的保险箱,约翰·迪恩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将其处理掉。埃利希曼建议“粉碎文件,销毁公文包”,他还对迪恩说:“你晚上开车回家要经过一条河,是吧?在桥上把公文包扔进河里就成了。”迪恩指出这并不容易,包括他助理在内的太多白宫工作人员看过其中的部分内容。埃利希曼将路易斯·帕特里克·格雷叫来办公室。自从埃德加·胡佛于5月去世后,格雷一直担任联邦调查局临时局长。7月28日,水门事件11天后,迪恩把这些敏感材料交给格雷,说这是“见不得光的政治炸弹”。格雷直到年末还留着这些物件——也许万一尼克松不举荐他任正局长,以此作为勒索,随后便混在圣诞节垃圾里一起被烧掉,这最终导致他受辱辞职的下场。
同一周,白宫竭力给水门事件披上“国家安全”的外衣,总统本人也参与其中。随后,尼克松辩解道:“我认为中央情报局可能也通过某种形式牵涉其中。”他还担心亨特在“水管工”中的职位被曝光,因为这会牵涉到其他敏感的“国家安全问题”,如夜闯艾尔斯伯格的心理医生办公室。在白宫办公室,霍尔德曼告诉中央情报局局长理查德·赫尔姆斯及其新任副手弗农·沃尔特斯,夜闯民主党总部让总统很尴尬。他说“总统希望”沃尔特斯建议格雷“迅速”逮捕5个闯入者“就行了”,进一步调查已毫无意义,“尤其在墨西哥”——暗指将政治捐款存入巴克账户的必经路线。
6月26日和28日的会议上,迪恩向沃尔特斯建议,中央情报局保释5名囚犯并支付薪水。沃尔特斯表示反对,认为这可能损害中央情报局一向不涉足政治的清誉。沃尔特斯确实找过格雷,但不是前去办理白宫交付的事。恰恰相反,他提醒格雷,总统助理似乎想利用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施行不可告人之事。格雷已经有所察觉,除去他本人的所见所闻,还开始感觉到来自下属的压力。联邦调查局下属人员说就要上演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还让他提醒总统。7月6日,格雷致电尼克松表示,“你有部下正利用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并试图将中央情报局调查之人的关系扰乱,联邦调查局希望当面请示。”尼克松沉默片刻后说:“帕特,你继续展开全面调查。”便挂了电话。
水门拘捕将近三周后,事后掩饰闯入工作正在全面展开。格雷进行了一次行动,但发现没有任何效果,便也自然上了迪恩的当。联邦调查局采访8位白宫助理时,他有权进行干预,80多份水门事件调查报告也得给他一份。此外,他还劝告彼得森,不要让5名白宫成员——寇尔森、扬、克罗、斯特罗恩和德怀特·查平——参与调查水门事件的大联邦陪审团的审讯,可以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内让他们提供证词,但不能见陪审团。就在这时,彼得森的上级克莱因戴恩斯特向公众保证,司法部就闯入事件的调查是“自肯尼迪总统遇刺以来最广泛、最细致、最全面的”。
8月29日,尼克松也亲自做出承诺。他告诉全美人民,不仅将竭尽全力帮助联邦调查局,还将亲自展开调查,“在我的指示下,总统顾问迪恩先生全面调查了所有与白宫人员,或任何政府成员有关的线索。我可以肯定,调查显示,没有任何白宫现任工作人员参与这起荒唐事件。”迪恩从新闻报道里获知此事后深感震惊。他一直只遵从霍尔德曼和埃利希曼的指示,从未进行任何调查,从未写过报告,甚至从未与总统谋面。(一年后,白宫承认此事,表示尼克松的信心源于埃利希曼的“保证”。)
在同一次声明中,尼克松说:“这种事情本身不是最伤人的,因为狂热的竞选人员总会出错,最伤人的是试图隐瞒真相。”当然,那正是他们正在从事的勾当。约翰·米切尔无法忍耐玛莎的搅扰,于7月1日辞去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的职位,但他仍在水门大厦的公寓内主持了隐瞒策略讨论会。在场人员有拉鲁、司法部长助理马迪安和杰布·马库德。马库德提议自己承担所有罪责,与会人员慎重考虑后还是拒绝了,因为他连批准利迪申请的巨额款项的权力也没有,他认罪只会牵连米切尔,从而影响尼克松连任。
最后,他们决定以利迪为分界点,截断其后的线索。利迪虽乖张怪异,但值得信赖,不会随便开口,可以为他编造一套自圆其说的遁词,说当初批给他的钱本用于合法目的;夸大钱财数额,是他擅自将其用于夜闯民主党总部。马库德的助理巴特·波特同意作伪证,对外宣称给了利迪10万美元,用于打入反战激进分子团体。只有一个问题,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出纳休·斯隆是个老实人。4月,他曾向斯坦斯问及利迪的巨额预算。(斯坦斯答道:“我不清楚,你也别问。”)马库德告诉斯隆,得把利迪拿走的钱改为7.5万或8万美元,斯隆说:“我无意作伪证。”马库德说:“恐怕你非做不可。”
斯隆误以为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里不止自己一丝不苟,还试图提醒7位总统助理宾夕法尼亚大道1701号出了岔子。他先找到查平,查平却建议他休个假,还说:“保护总统是最重要的。”他随后又找到埃利希曼,建议让局外人展开调查,谁知埃利希曼与斯坦斯的口气如出一辙:“别跟我说细节,我不想知道。”最后,联邦调查局探员在办公室等着审问他时,他向米切尔寻求建议。这位前司法部长说道:“事情难搞的时候,难搞的人得走。”斯隆别无选择,只能走。斯坦斯告诉联邦调查局斯隆已辞职。
9月15日,大陪审团只控告了亨特、利迪及在民主党总部抓获的5个人,再无其他人。调查止于此,尼克松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当天下午稍晚些时候,尼克松和霍尔德曼在总统椭圆形办公室亲切接见了迪恩。迪恩事后在艾尔文委员会作证表示,尼克松不想在选举前进行审判,还要他列出找政府麻烦的人员名单,选举后好好收拾他们。此时政府的眼中钉仍是《华盛顿邮报》,该报于10月10日宣称,水门窃听案是“白宫官员和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策划的……大规模政治间谍和蓄意破坏行动”的一部分。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高层立即予以尖刻回应,接替米切尔在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职位的克拉克·麦格雷戈说这“恶毒卑鄙”,另一位委员会发言人将其描述为“荒诞至极”,斯坦斯说这是“一派胡言”,罗恩·齐格勒说这是“最劣质的新闻”。大众普遍认为如此的反应合情合理。尼克松执政期间,新闻界在公众眼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最具象征性的是,当年夏天,最高法院以5∶4的投票结果(多数票中4人都是本届政府选派的)通过决议,法官和大陪审团若有要求,新闻工作者应坦承机密来源。美国公民自由联盟认为,“在较短时间内,美国媒体从一个极度安全的位置沦落到完全相反的境地。”水门事件负责人遭到大量曝光,他们的反击便是挑起公众对“媒体”的根深蒂固的怀疑。短期内这种方法颇有成效,但最终却带来莫大羞辱。
12月8日下午2点27分,雾气沉沉,飞往芝加哥中途机场的美国联合航空公司553号班机在距跑道1.5英里处坠毁,45名乘客中的30人遇难,这起空难对整个阴谋暴露至关重要。死者包括霍华德·亨特夫人,事故调查员在她的钱包里发现了一万美元现金。一位亲友说,亨特夫人专程携带现金去买下一家假日酒店的特许经营权。当局不禁怀疑钱从何而来,因为亨特一向较为拮据。他曾经非常想入股一家华盛顿广告公司,但迟迟无法筹得2000美元预付金。如今他死去夫人的身上却有100张百元钞票,与水门5人组一模一样。
这笔钱是封口费,数量远远不止如此。水门拘捕事件11天后,米切尔主持的决策会议决定筹集资金 , 用迪恩的话说就是“让监狱里的人沉默”。霍伯特·卡姆巴克第一个接到任务,虽然他明显并不清楚全部真相。他搭乘夜间航班离开洛杉矶,次日早上赶到华盛顿。在指定的拉法耶公园,他从迪恩处获知简略情况,随后致电斯坦斯,让他从竞选基金中提出75 100美元,全是如今发现的百元美钞。随后两个月,卡姆巴克拿出21万 ~23万美元,其中15.4万给了多萝西·亨特。卡姆巴克始终怀疑行动的合法性,7月26日,他向埃利希曼讨说法:“约翰,我现在直视你的眼睛。”他说想知道迪恩是否有权下达此类指示,一切是否正确。埃利希曼回答道:“霍伯,约翰·迪恩有这种权利,都是正确的,你继续吧。”
8月底,卡姆巴克辞职离开,拉鲁成为新出纳。“水门”被告们共获得42.3万 ~54.8万美元,其中大部分由亨特夫人代为转交。真正递送过现金(当事人称其为“换洗衣服”)的托尼·尤乐斯威兹感到“其中有见不得光的事儿”。说难听一点,支持总统连任委员会被敲诈了。亨特出事不久,给迪恩写过一封黑信:“作家有戏剧手稿出售。”稍后,据麦科德回忆,亨特说除非妻子的要求得到满足,否则会把“白宫闹个底朝天”,还会拿出“弹劾总统的机密材料。”他不但要钱,还坚持要求总统特赦。寇尔森通过亨特律师表示“总体可行”,作为交换,亨特同意认罪,告诉媒体并不知晓有“大人物”牵连其中。
掩盖策略似乎已奏效,而事实上一切即将真相大白。关键人物就是麦科德,他仍对原工作单位中央情报局(内部人士也称公司)忠心耿耿。6月30日,正是总统助理试图让中央情报局陷入掩盖罗网的那一周,麦科德给霍尔姆斯写了封匿名信,承诺会随时告知近况,结尾还说:“我会不定时附送点儿你感兴趣的东西。”这是他写的第一封匿名信。12月22日,他写信提醒中央情报局安全办公室的一位老友:“有股强大势力想让公司做替罪羔羊。”同一周,他还写信给约翰·J·考尔菲尔德:
亲爱的杰克:
我很遗憾地通知你,白宫铁了心要让中央情报局为水门事件背黑锅。他们若继续遵循此道,难免会牵连到相关人员。如今事态紧急,传话出去,如果要拼死一试,当下正是好时机。我很抱歉你会受到牵连。
信末没有署名,也实无必要。考尔菲尔德散布消息说麦科德打算交代一切,但有人不择手段让他改变主意——承诺为他家人提供经济帮助、总统特赦、官复原职、一经释放便给予工作等。考尔菲尔德曾说:“政府若被逼急了,肯定会反击。”麦科德以为这是人身威胁,便答道:“我已仔细思考过个中风险,准备好了便会承担。我这辈子已经活够了,我意已决。”考尔菲尔德说:“每个人都在正轨上,只有你没有遵循原计划。别开口。”但麦科德再也不愿牵扯其中,决心已定。审讯快结束时,法庭宣读了一封写给约翰·西里卡法官的信,麦科德在信中说:“审判并未指明其他涉案人员,审判期间存在提供伪证的情况,并且被告是迫于政治压力而认罪并闭口不言的。”这引起了巨大轰动,是美国司法史上最重大的时刻之一,尼克松政府便随之瓦解。
竞选临近尾声时,亨利·基辛格公布了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他和河内首席谈判代表黎德寿在巴黎谈判中取得突破性进展,无疑又为尼克松连任增加一大砝码。10月8日,北越不再坚持驱逐阮文绍并在西贡建立联合政府了。18天后,基辛格在电视记者会上表示,再开一次会便能达成最终协议,“和平近在咫尺”。
但事实并非如此。10月23日,白宫宣布延迟签署停火协议,将召开新会议“理清”一些事情。部分问题似乎源于西贡,南越外交部长陈文林表示即将签署的协议他们“无法接受”。阮文绍则说这等于“让南越人民向共产党屈服”。他还发誓,如有必要,他的国家将独自继续作战。
基辛格试图将某些敏感话题再次提上议程时,河内指控华盛顿背信弃义,要求签署原先谈妥的协议,但遭到美方拒绝。气急败坏的黎德寿开始就国际停战监督小组的规模等问题以及最重要的战俘问题提出相反提案。基辛格认为另一方“接连挑起琐碎话题”,河内方面“玩文字游戏”以谋求实质性改变。
据报道,尼克松对南越和北越都很愤怒,他认为西贡顽固不化,河内则言而无信。12月14日,基辛格绝望地离开巴黎。尼克松给北越总理范文同发去电报,警告说除非72小时内重启正式谈判,否则将在海防港布雷,并派出美国空军主力:B–52轰炸机,F–4幽灵战斗机和海军战斗轰炸机。柯蒂斯·李梅将军提议将北越炸回石器时代,很明显尼克松也有类似想法。这可不是小威胁,空军将领们保证两周之内,便能让敌方国土遭到炸弹量比“二战”全部空袭所投炸弹吨数还多的惨烈攻击。此外,这将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性轰炸。B–52轰炸机虽无法定点攻击,但其机舱可装载40吨炸弹。飞行时3架组成1个“小组”,每小组向一个1.5英里长、0.5英里宽的“方格”投掷炸弹。这种轰炸机目前还未进攻过城市,若真要用于河内,势必造成大量无辜平民伤亡。
72小时过去了,范文同还未回应。尼克松向驻关岛、泰国的空军基地及东京湾的航空母舰下达命令:突击开始。这是美国干涉越南以来最野蛮残暴的行动。不论天气如何,各种美国战机全天无休止地轰炸河内。仅在第一周,100架棕绿相间的大型B–52轰炸机就发起了1 400多次袭击,这让美国人民异常震惊。就在几天前——12月中旬,他们还盼望美国能从中南半岛完全撤军,期待着部分已被囚禁近10年的战俘能回家过圣诞。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却未得到总统的丝毫解释。从前,尼克松和前任约翰逊一样在电视上宣布越南最新进展。如今,他甚至已无心辩解。齐格勒是唯一做出回应的白宫官员,他告诉记者轰炸“将持续直到达成共识”。
美国国防部立即列出各种轰炸目标:停车场、信号塔、发电厂、仓库、桥梁、铁路、船坞、工厂、道路、营房、补给点、机场及高射炮和地对空导弹阵地。这些轰炸目标大部分都位于人口密集的北越城市,如河内火力发电厂距市中心不足1 000米。驻河内外交官和外国记者发回触目惊心的当地实况,这个城市遭受劫难、缺水少电;周围大片地区被炸出弹坑,学校被夷为平地冒着烟,废墟中散落着破旧的习字帖,父母在水泥板废墟中疯狂地寻找着孩子。
在河内郊区的太原,约有1 000名平民死伤,街角堆满了棺材。白泰肺结核医院被夷为平地,白梅总医院亦是如此,医生从废墟中挖出病人。一家防治站被炸毁。一枚炸弹击中了战俘营,这让尼克松大为光火,怪罪北越不应把战俘安置在炸弹可能降落的地方。波兰货船“约瑟夫·康拉德”号在河内港口被击沉,三名船员丧生,一艘苏联船只和一艘中国船只遭到严重损毁。致歉的国务院官员因此苦不堪言,一位美国外交官低落地说:“这样炸下去,平安夜就该炸河内天主教堂了。”
事实上,尼克松宣布圣诞节前后停战36小时,但时间刚过,腥风血雨便卷土而来。北越人用粉笔在尚未倒塌的墙上写道“为被美国杀害的同胞报仇”和“尼克松,血债血偿”。这些都只是绝望之举,白宫远在7 000英里外,且最后一批美国地面部队即将撤离中南半岛。北越唯一的筹码是被俘的美国飞行员。7年前,10万架次的B–52轰炸机发动突击,被击落的战机只有一架。如今河内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防空系统,在1972年的最后两周,他们击落了16架无畏战机,每架价值1 500万美元。更重要的是,98名飞行员被俘。美军在东京湾的攻势使巴黎谈判举步维艰,基辛格和黎德寿的压力同样更大了。
不过也出现了有助和平的契机。尼克松再次却并非最后一次低估了公众在道义之下的愤怒情绪。詹姆斯·赖斯顿说大规模进攻是“赌气战争”。俄亥俄州共和党参议员威廉·萨克斯比曾拥护尼克松的越南政策,如今也表示反对,他说对“身为美国公民”感到困扰,恐怕大部分同胞“深有同感”。欧洲的反应更为激烈。伦敦《每日镜报》 表示“美国重新轰炸北越举世震惊”,巴黎《世界报》将空袭比作西班牙内战期间纳粹对格尔尼卡的暴行。瑞典首相奥洛夫·帕尔梅言辞更尖刻,将其比作德国对犹太人的大清洗。为此,愤怒的美国政府召见了瑞典大使表示抗议,但欧洲国家政府的态度都同样强硬。
如果说华盛顿低估了各盟国的愤怒,那么河内则高估了共产主义世界的不满。莫斯科和北京的回应都像敷衍了事。在苏联成立50周年纪念大会上讲演时,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漠然地提及B–52轰炸之事。他还刻意让自己的孩子去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接待特里西娅·尼克松·考克斯及其丈夫。苏联和中国都劝北越尽快与美国和解。美国反对“解放战争”的热情消退,苏联和中国支持“解放战争”的热情也在消减。这或许比轰炸让北越受的刺激更大,河内迫切要求重新谈判。12月30日,白宫宣布中断轰炸,安排基辛格和黎德寿于1月8日再次谈判。阮文绍派遣两名南越外交官到华盛顿,扬言将反对任何未能满足他要求的提案,尼克松让亚历山大·黑格将军把一封信带到西贡,让阮文绍赶紧闭嘴,实际上已表明美国解决此事的决心。
基辛格立即携带装着最新提议的公文包穿梭于巴黎和比斯坎湾。1月末,双方进行了42个月之内的第24轮会谈,形势有所缓和。谈判预计将持续两天,但双方4小时内便达成一致。在巴黎古老的玛吉思缇酒店有丝绒墙的会议室里,双方正式达成停战协议,华盛顿、河内和西贡同时通过广播发布了这一消息。(基辛格说,仅是走完程序“我们大家就都老了好几岁”。)尼克松带领美国民众祈祷,颂扬了在越南服役进行“各国史上最无私事业之一”的250万美国人,宣布他们获得了“荣耀的和平”。
但实在谈不上荣耀,基辛格明白这一点。他在发表经过深思熟虑的媒体简报时说:“现在应该清楚,在这场战争中,谁也不能说只有自己遭受苦难,谁也不能说只有自己最富真知灼见。”他只字未提荣誉、英勇、光荣或任何与此次交火无关的华丽辞藻。他说:“中南半岛治疗战争创伤的时候,美国也要开始治疗自己的创伤。”这点出了当时美国的首要问题。美国约4.6万人战死越南,30万人负伤,支出1 100亿美元,同时还面临一个严重的内部问题——精神折磨。按麦克卢汉的地球村说法,美国不可能在增援一个遥远国度的同时自己毫发无损。除去直接的人力物力损失,美国许多机构、制度的公信力都有所下降:将国家推进战争火坑的总统、持续拨款支援的国会、未判决战争违反宪法的法庭,还有民主制度本身,事实证明它已沦落为街头的喧闹,对决策者毫无约束力。对于停火,赖斯顿认为:“受战争影响,美国民众对权威的信任暴跌,不止是对政府,还对学校、大学、报业、教会,甚至家庭的道德感产生了怀疑……美国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尚且不被理解或未达成共识的变化,但这些变化不同以往,关系重大且影响深远。”
停战当周,麦迪逊广场花园就运动赛事前是否应该播放《星条旗永不落》爆发了争吵。同时,教师罢工正在美国范围内扩散,教学活动被迫中止。这连在上一次对美国精神进行了严重考验的大萧条时期都难以想象。当时星条旗还飘荡在这个很穷困的国家,物质生活水平远不及现在。教师是经济危机的最大受害群体之一,他们通常只能拿到毫无价值的临时票据,甚至一无所获,有的人只能从饥饿的孩子那儿讨点食物。但当时戒律森严,教师罢工就像侮辱国歌一般难以想象。这并不代表那时的美国更好了,因为明显不是如此。但这确实说明那时的美国不同了,那时国民面对的挑战与20世纪70年代的截然不同。
或许这已不是20世纪初亨利·亚当斯曾写下的语句的含义——20世纪美国面临的最大考验便是调节适应能力。在美国历史上,变化是永恒的主题。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崇拜变革的国家,且将变革与进步混为一谈。林登·约翰逊在1965年曾说:“我们想要变革,想要进步,我们一定能成功。”
若说那是美国民族性格的一方面,那么还有另一面,就像同一枚硬币的反面。这反面在越南战争结束时导致旧事重提,即渴望抛却现在,继续那未完成的过去。约翰·布鲁克斯说:“美国已长久习惯于为刚失去的梦想悔恨,并发誓下次追回来。”这是美国文学的常见主题,让人联想到薇拉·凯瑟的《迷途的女人》和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托马斯·沃尔夫写道:“无语地追怀着,我们寻找那伟大而被遗忘的语言,寻找那条通往天堂却被遗失的小路、一石、一叶、一扇未曾找到的门。何处?何时?失落啊,风声悲泣,幽灵,归来吧。所以,投身国外的冲突1/3个世纪的美国人再次将视线转回国内,在孤独中寻求安慰,获得重生。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在他的最佳小说的末尾写道: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