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暗牢里的墙壁都是用坚硬的巨石垒起来的, 江迢迢毫不怀疑它们的坚硬程度。里面的空间不小,四通的通道将暗牢分成四个部分, 通道的两侧燃着幽暗的油灯, 因为四面都不透风所有里面有种长期阴暗潮湿滋生出来的怪味。
两侧的油灯不至于让她两眼抓黑,江迢迢小心地迈着步子在里面走着,手上紧抓着腰间的长练。
里面异常的安静, 和电视剧里描写的大牢不一样, 没有乱糟糟的犯人隔着栅栏向外伸手喊冤,甚至都没有牢卫。除了江迢迢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仅有的一丝声音便是油灯的灯芯爆出的火花声。
她沿着一条通道往前走, 耳中突然传入一道细小的念叨声, 淅淅索索语速极快, 几乎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她循着声音往里走, 那人吐出的句子也逐渐清晰。
“还我戎苍, 将戎苍的魔丹还给我。”
“还给我,还给我……”
江迢迢在牢房门外停下脚步,牢房内的环境还算不错, 起码有桌有床, 地上也没有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稻草。
她侧身躺在床上, 长发凌乱的披散着, 看不清容貌。
她还在不断地重复着上述的句子, 仿佛没有察觉到江迢迢的过来。
“君后, 您在何处?”卜峰粗犷的声音从通道的另一侧传过来。
床上的女人顿了顿, “君后?谁是君后,我是戎苍的君后……”
她抬起身子慢慢坐起来,江迢迢看清了她的容貌, 有点熟悉但是更多的些陌生。她少女容颜不再, 身上习惯穿的黑色薄纱也换成了灰色棉衣。
江迢迢诧异道:“圣女星珠?”
星珠侧首看向江迢迢,没有出声,似是在思索她是谁。
江迢迢心中暗暗吃惊,她不是魔域的圣女、沉衍的母亲吗?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通道的另一头传出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卜峰迈着大步子跑过来,没有想到江迢迢能直中要害,脸色有些难看。
卜峰:“君后,请回吧。”
星珠眼神如刀,嗖的一下射向卜峰,声音尖利:“谁是君后?!你喊谁君后!”
江迢迢被她突然的尖叫吓了了一跳,复而回神。她看向卜峰,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卜峰一改先前的憨厚模样,既没有回答星珠的话也没有回答江迢迢的话,只有凝着表情重复道:“君后,请回吧。”
‘君后’二字再次刺激到了星珠,她怒视着外面的两个人,狂叫:“你叫谁君后!魔域里戎苍就只有我一个君后!”
尽管有疑问,但是江迢迢不想再刺激到星珠,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对劲。她抬步跟着卜峰往外走。
这时,暗牢外传出一阵哄闹声和兵戈相接的声音,卜峰暗骂一声就要跑出去,可是想到江迢迢又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他急声道:“君后稍等,他们闯不到这里来。”
“他们?他们是谁?”江迢迢再笨也大约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暗牢,劫狱几个字眼在她的脑中徘徊。
虽说没大有可能是仙苑的人,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抬步就要往回走。
“君后停步,前面危险!”
江迢迢不顾劝说,她身上戴着长练,就算有危险也不会落到她的身上,但若是外面的人真的是仙苑弟子的话她却不能作壁上观。
窄长的通道里忽的漫起层层魔气,卜峰手握巨刀横在两人的面前,严阵以待。
下一秒,一道白色身影破空而出突然出现在这逼仄的长道。
卜峰将刀剑拄地,半跪行礼:“君上。”
沉衍瞥了他一眼,“嗯,去吧。”
卜峰双眼亮出光芒,若是将人拿下这将是他晋升为将后立下的第一个功劳:“是!”
说完扛着大刀快步走了出去。
见卜峰如此兴奋,江迢迢心中更是着急,忍不住抬脚跟了几步。
沉衍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及时将她拦下,道:“是魔域的一些叛贼,无事。”
江迢迢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沉衍抿唇,按下心中的酸胀,应了一声,“外面还乱着,我带你回去。”
沉衍上前握住江迢迢的手,准备将两人传送出去。
牢房内的星珠却突然出声了,“戎苍?”
沉衍没有往牢房内递一个视线,星珠却突然从床上跑下来,一手握住牢房外粗糙的栅栏,一手从栅栏缝隙里伸出手……
江迢迢离得栅栏很近,眼见星珠的手就要抓上她,下一秒,胳膊被人拉着,整个人都被沉衍护在了怀里。
江迢迢被星珠的动作吓到,心脏猛地撞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抓住眼前那截月白色的衣服,沉稳的心跳声传入耳朵将自己的心跳也带的趋向于平稳。
星珠:“戎苍——”
沉衍拍了拍江迢迢的后背,道:“别怕。”
江迢迢忙松开他的衣服,不去看他,嘴硬道:“我没怕。”
星珠伸着手抓向沉衍,看着他止不住地大喊:“戎苍!我知道是你!我察觉到你的气息了!”
沉衍冷冷地看着她,道:“别装了。”
星珠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又像是听不懂,依旧固执地喊沉衍戎苍。
沉衍脸色不变,“你剩下的手下就在外面,今日也差不多能收拾干净了。至于你让人下在我饮食里的毒,让你失望了,我的神志现在清醒的很。”
星珠魔怔一般的表情慢慢收了起来,与沉衍冷冷地对视。
分明是母子,两人长相上却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
良久,星珠开口道,“你早就发现了?”
沉衍:“是。”
饭菜里的毒是从半年前他掌管魔域的时候就开始下了,他发现的不算晚,中毒不深。前几日的叛变失败后,星珠最后的底牌就剩下下在他饭菜里的毒了。
毒药是控制意识的,以星珠的性格绝对不会拖很久,所以他猜测近日星珠必定会有动作。
于是他便让凶冥将人关在暗牢,再以三倍的兵力驻守,给他们明明晃晃的暗示,暗牢里必定关着重要人物。星珠手下的那些人没了星珠和巫七的统领,便不足为惧。
他只需等着她剩下的手下自投罗网就好。
若果说唯一让沉衍没有料到的,那便是江迢迢也注意到了暗牢,她只身闯了进来。而星珠的手下见卜峰跟着进去,便以为看到了最大的机会,作死地同时攻起了暗牢。
但是星珠装疯确实刚刚在星珠抓向迢迢的时候发现的。
沉衍伸出手捏了个咒诀,一个血红的珠子从星珠的怀里飘了出来,缓缓地落到了沉衍的手掌心。
星珠的表情突然变得慌乱,“你要做什么,还给我!”
沉衍握住那颗珠子低笑了一下,眸中的掩着一丝悲凉和讥笑,“南无四珠……里面喂养的便是戎苍的魂息吧?”
用他的血喂养戎苍的魂息,让戎苍的魂息熟悉他的血液,以便魂魄齐全之后的蚕食。
星珠看着沉衍的手,心脏高高地提了起来,“不要,沉衍还我好不好,我已经不能复活戎苍了,不要断了我的最后一丝念想……不要!!!”
沉衍的手掌在星珠尖利的声音中倏然收缩,掌心的珠子化作齑粉,指缝中泄出一道道血痕,不知是南无四珠里的还是他自己的。
在沉衍捏碎那颗珠子的一瞬间,江迢迢似乎能察觉到沉衍气息中有种狠厉又悲凉的情绪,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满心疑惑。
方才无论是两人的对话还是行为,她都没有听懂。但是不知为何却能隐约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星珠这下是真的疯了,她没了修为仅凭着女子的力气疯狂地拍打着牢房的栅栏,满脸泪痕:“沉衍!!住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沉衍好像是嫌星珠没有看清楚,伸开手掌递到星珠面前给她看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星珠发出悲恸又绝望的吼叫:“啊——”
“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一丝念想都不留给我!”
沉衍语气平淡又冷厉,“那日,你命人砸冰棺的时候,给我留一丝念想了吗?”
说完不再看她,拉起江迢迢的手腕向外走去。
不过片刻的时间,暗牢外的打斗声已经停止,如沉衍所说,星珠的手下已经被清理干净。
叛乱的魔卫连暗牢的大门都没有攻进去,卜峰正指挥着手下魔卫打扫战场。
沉衍突然停下,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在大门之前,头顶是蔽日的巨石遮住了头顶的天光,再往前一步头顶便是广阔苍穹。
他的手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有他的也有戎苍的。
南无四珠,骆宏锦用来取他的血来炼药,星珠用来取他的血喂养戎苍的魂息。
他二十四年的噩梦,终于没了。
他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突如其来的脆弱让他想抱抱江迢迢。
沉衍想了也这么做了,恰到好处的身高差距让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她的发顶。他的怀抱不再是之前冷冰冰的温度,江迢迢却无端感觉到头顶的凉意。
江迢迢的手掌握了握,道:“放开。”
声音又冷又硬。
沉衍抱得更紧了一些。
眼前月牙白的锦袍近在咫尺,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江迢迢的心中蔓延,她再次道:“放开。”
“……”
“参见君上,暗牢前的痕迹已经清扫完毕。今日共斩杀叛乱魔卫百余人,一个未留。”卜峰粗粝的声音一股脑的说完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呃……”他摸了摸后脑勺,就算再迟钝他也知道此时好像并不是禀报公事的好时机。
他后退了一步,背过身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良久,卜峰的大嗓门重新响起:“站住!”
但是他拦住了来人的脚步,却拦不住来人的声音。
来人一字一句道:“沉、衍!”
正是江澎澎。
原来魔域中君后大婚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江澎澎的耳朵里,他的伤势刚有了一些起色,此时又从床上爬起来,拿了自己身边仅剩下的本命灵剑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听到了打斗声便循迹而来。
一打眼便看到了与人相拥的沉衍。
沉衍放开江迢迢,转身恰到好处地将江迢迢挡住,“来人,将他送回自己寝殿。”
江澎澎狠狠地瞪着他:“寝殿?呸!别以为我在魔域里躺了两天这里就是什么好地方了!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大婚了?”
沉衍皱眉不语,示意旁边的人马上将人带走。
江澎澎拿着剑挥开身边的魔卫一步步上前,眼中布满了血丝,“如今我姐尸骨无存,纵使你对她没有感情,也该在我带着她走了之后再去寻花问柳。”
江澎澎身上的伤势让他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手上握不住剑柄,微微有些颤抖,“她的尸骨呢?!”
不能再让他说话,沉衍道:“凶冥!”
凶冥极速上前抓住江澎澎的胳膊——
“住手!”
沉衍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娇斥,止住了凶冥的动作,也止住了江澎澎的挣扎。
江澎澎听到熟悉的语气,身体倏地僵硬。
心里先是恍惚再是不可置信,他慢慢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子正从沉衍的身后出来。
他看了眼她腰上的凤羽芙蓉,一时无法辨别这人的身份。他分明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熟悉?
江迢迢望着神色呆滞迷茫的江澎澎,有些难堪地低了低头。是了,如今她已经换了身体,不再是……他的姐姐了。
沉衍嘴巴张开又合上,没有叫她的名字,而是强势地揽住她的腰道:“我们先回去。”
江澎澎直盯着江迢迢的脸,在沉衍将她拉走的时候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江迢迢被两人一前一后拉着,她回头去看江澎澎,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江澎澎突然道:“姐?”
江迢迢抬眸去看江澎澎,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眼里有说不清情绪。
江澎澎红了眼眶,小心翼翼道:“姐,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