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轱辘沉闷地滚动着,轧轧其声,走在京城青石铺设的径道上,本应该有些颠簸,可车轮子却似乎是被安了防震之物一般,走得十分安稳,如同行在平道之上。
周遭少了很多闲杂人等,显得十分沉寂,略有一些呼呼而过的风声。
这份难得的平静让被裹在大氅里的白子鱼十分不安,她紧紧攥住右手手心的一枚佩玉,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渐渐的,手心开始冒出一些稠密的汗来。
方才弘颜放下她之时,她其实已经醒转,当时,她本可以继续装晕厥的,等那块面部表情冷得发指的“大冰山”放下她、放任她躺在地上,自行离去后,她再醒转是最好的。
可是,她作为小偷的职业病又犯了。
因为,作为小偷的她视力极其敏锐,触觉敏捷性也是异于常人,她看到了,也在他抱她之时触到了他腰间别的那块玉,玉藏于内衬,上面雕了一只凤。玉质十分上乘,晶莹剔透,边缘光滑,手工精巧,连其上所刻的凤头凤尾都栩栩如生,凤头高昂,凤尾轻俏,宛若灵动活物,价值无法估量。
当下,便心动了。
于是她假装迷糊不醒,混沌不清,八爪鱼一般又攀上了他的腰身,就这样,在一拉一拽之间,在弘成将她从他身上剥离开来之时,那玉便悄然无声地落到了她的掌心。
她心内狂喜。手紧紧握住这玉,仿佛握住了她来古代生存的所有资本。
于是,她放心地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她本以为,她只是个小乞丐,能救她,已然是他的恩德,此时此刻,仁至义尽的他必定就会让她独自一人躺于此处,和军队一起离去。
这样,她也好将这偷盗之物当掉,说不定还能拿这个做做丰厚的本金,在这里开家店什么的。
竟料想,千算万算,不如他算。
恍若知晓她的意图一般,他竟留了下来,她放手,他却不放手了。
更恐怖的是,她被剥离开之后,他竟亲手给她洗脸-----
他的大手透过软布摩挲在她脸的肌肤之上,她感受到他粗糙的指趼掠过,微微擦得她有些生疼。
她欲哭无泪,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心脏如小鹿般乱跳乱撞,怕自己稍一不慎,鼻息混乱,就将自己的本来苏醒的面目呈现在这个冷静异常的男人面前。
因此,她命令自己闭着眼,连睫毛都安静地透出一种和谐的气息。
也不知他到底有否发现她的异样,她只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惨不忍睹,因为,他竟然用他的大氅裹了她的身子,就这样将她裹进了他独有的空间。
他到底想干什么?白子鱼悲愤地扪心自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已经过了半个世纪,可是这空间内却一直鸦默雀静,四周流淌着一阵幽幽的檀香气,和着窗子里涌进来的风,将她的心吹的拔凉拔凉的。
这么长时间,也不知这男人在干什么,竟能做到让马车之内悄无声息。
她越想越觉可怖,越想越觉得那男人就是一个垂钓者,正居心叵测地看着她这条鱼拼命折腾,却始终缄默不语,按捺不动。
这车内的空气虽然十分流通,可是白子鱼已经觉得自己快窒息,如今外头虽说是三九严寒天,可是她觉得这大氅十分热,热浪逼人,直至仿佛烧的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要齐刷刷地蹿出三昧真火来。
“呼……”白子鱼实是没忍住,呼出一口长气。
她将玉悄悄藏进了内衣里衬之中,才用手一点点掰开大氅的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一双黑黝黝如珍珠般的眸子战战兢兢地朝外面探去。
这马车外面看似小,内里却大有乾坤,十分宽敞,一张榻几,上铺了细密的篾席,榻几上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几案,几案上置了一个铜制镂空香炉,袅袅的檀香从里面婀娜盘旋而出。
而他和她就靠在那个窄小的榻几之上。
“醒了。”头顶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刚好能够降低她炽热的体温。
她的眸子意料之中地跌进了那双如千年古井般的眼中。
她蓦然想起,这双眸子竟和现世中打死她的那个警察的眼睛惊人地重合在了一起。里面都是冻死人的冰渣子。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弘颜不语,却将大氅向上拉一拉,遮住她微微敞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玉颈。
“唔。”她鸡啄米一般点头,大大的眸子胡乱一转,将四周大致看了个遍。
然而,看清楚一切后,她的头再次乌龟般缩回了大氅之内。
她竟然发现,她正暧昧地躺在他的臂弯之内。
“这……那……”白子鱼又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手在大氅底下紧紧握住那块美玉,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想问的是,为何不让她一个人平躺在榻几之上。
“榻几上冷。”弘颜并不多话,却宛若知她心思,只淡淡抛出一句,将头微微俯了下去。
白子鱼抓着大氅襟边,偷偷瞄他一眼,发现他并没看她,只是将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他手上一本微黄发卷的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