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神典
爱与恨都是很浓烈很浓烈的情感,浓烈到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这些自古人起就无法用诗句准确描述的情感,伴随着岁月流淌永久不朽地传承于人世间。
如果一定要找一样情感与这两种比一比残忍,那大概就是内疚。
那是自我的无法救赎,爱或恨或许都可以旁人他事可化解,但内疚这种情绪,只能自我消化,就算得到被负之人的谅解,也未必能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一生都过不去,那便会痛苦自责一世,永远活在暗无天日的赎罪中。
方觉浅就是,她心知自己有欠于王轻候,甚至有欠于王家,不管当初有多少不得已的原因,眼下来看,以此刻的她来看,任何一种原因都不是害死王蓬絮的正当理由。
所以,不论王轻候对她做什么,要求她做什么,她都无法反抗。
真离谱,有良心的人活得这样痛苦。
抉月来找方觉浅,看她神色憔悴,魂不守舍,跟她说:“两人相爱的确是应该忠贞不悔,但若对方一味伤害你,辜负你,你就应该离开他,放弃他,而不再是一个人死守着悬崖,等着悬崖边上的枯木开花,方姑娘,离开他吧,这并非背叛,也不是善变,而是一个人能做出的最聪明的选择,离开一个不再珍惜你的人,是一段新生的开始。”
他以前从不劝方觉浅离开王轻候的。
他觉得,如果她真的喜欢小公子,那便帮着她,扶着她,如果她在王轻候那里受了伤受了委屈,自己便安慰她,劝解她,只要她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如今的抉月再也无法坐视不理地静守下去,他能清楚地看到,凉薄无情的王轻候总有一日会将眼前人毁掉,就像最初,王轻候从来没打算过珍惜她一般。
他做不到让这一切走向越来越糟糕的境地,他由头至尾,都想保护方觉浅。
以抉月公子的身份来说,要在凤台城里保下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哪怕这个人开罪了神殿开罪了殷朝,他想保依旧保得下,但如果这个人不愿意,他便是天上的神仙也毫无办法。
方觉浅说:“不用了,抉月,回不了头事,不用白费力气了,给出去的东西,没那么容易收回来。收得回来的,都是不珍贵的。”
半月后神典大礼开始。
方觉浅换上了神使长袍,此番典礼并非在祭神台上举办,而是在神殿内,受邀宾客仔细筛选,严格搜身,请入神殿来,其中包括朝中重臣,诸地质子,以及凤台城中有地位有名望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共计三百余。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次走进神殿的机会,他们纷纷惊叹于神殿的庄严与精美,这里的灵性,神性,以及若有若无的飘渺之感,都令人心驰神往。
那日下着大雪,更添仙阁琼宇的出尘之感,整座神殿都如一块圆润贵气的稀世珍玉,静立那处,仍由人群喧闹,他的沉默更显威仪。
神女们白衣白袍,长发轻挽,分立左右,方觉浅步行在前,华贵的头饰,精致的妆容,琉璃蓝色的长袍在白雪地里拖曳而过,上面若隐若现的孔雀图腾神秘高雅,指间的神使戒环依旧冰冷着闪着寒光。
众人惊叹,神使容貌,瓷肌玉肤,眉眼之间宛如天人,不容侵犯,又以眼角一滴朱色泪痣最为特别,透着诡异的诱惑。
越清古与王轻候也在受邀宾客之列,抉月依旧不爱来神殿,受邀但未来,越清古站在王轻候身边,目送着方觉浅一步步踏上白玉阶,笑道:“她这番模样,要说她是神枢,我都信。”
王轻候不理他,轻轻捻着手指。
“恭喜你呀,此次神子必然是你,你终于可以滚出凤台城了,我也清静了。”越清古打趣道。
王轻候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
“看什么?现在不管是神殿还是殷朝,都这么认定了,以方姑娘与你的关系,帮你拿下个神子之位有多难?你也可以赶紧滚回你的凤台城完成你的丰功伟业,照顾方姑娘这种事,做兄弟的我就帮你来搞定好了。”
越清古笑嘻嘻,近来王轻候与方觉浅的关系不好这事儿,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莫名的,他有些小小的愉快,最好哪天方姑娘一觉睡醒,回过味来,王轻候这种狗东西没什么好为之伤神的。
不管越清古所说之话并不假,不论是神殿还是殷朝,都已默认了王轻候是神子的事实。
以神殿来说,虚谷不管手有多长,底蕴有多厚,都不可能左右得了神典上方觉浅要说的话,而且他也不能对神典多加要求,这本是神殿最最重要的大礼之日,今日的方觉浅代表的是神枢,他有何胆量与神枢提要求?
而以殷朝来说,神殿别的事他们或许都可以横插一手,要求这要求那,但神典的重要性不同别事,那是完全由神殿主理,任何与神殿无关之人都不可以多嘴半句的,否则就是挑衅神殿的最高尊严。
今日这主理之人既是方觉浅,那王轻候是神子也就没跑了。
这也是任秋水与虚谷为何处心积虑要在先前对王轻候下手的原因之一,必须要赶在他成为神子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将其狙杀,不然以后,就更难下手了。
雪越下越大,今日这雪下得像是要疯了一般。
方觉浅站在高台之上,白玉鼎,象牙牌,神女白衣翻飞于雪中,神使蓝袍垂地分立左右,还有两大红衣祭司站于两侧,方觉浅独站最中间,触鼎执牙牌,礼敬神明,哪怕她心中,并无半分信仰。
咏叹调幽幽,似是穿过了百年时光来到此间,直抵人心房,低叹高咏,如同仙乐,婉转而起,神圣庄严。
絮絮飞雪里,众人皆不语,纷纷低首闭目,冥想天神。
方觉浅缓缓睁开眼,看着下方众人的虔诚模样,目露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