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腐烂的人,我们是同类
神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单单只是站在这雪山之下,便觉寒风刺骨,冷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爬上山顶对普通人来说,更是千难万险。
当初他是怎么一步一跪上了这神山的呢?
方觉浅望着雪山之巅的积雪忍不住会这样想。
都以为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原来不过镜花水月梦一场,梦中是天堂,大梦初醒,人在炼狱。
有时候会有一些古怪的念头钻进她脑子里,她会想,是不是真的因为王轻侯不敬这神山,在这里做了不重神明之事,所以才有了此等报应。
但也就是想想罢了,多为人祸,哪来天谴?
破晓之时,金光照在雪尖上,美得壮阔浩瀚。
区区凡人,立在山下,就更为渺小了。
抉月见她在这里站了许久,担心她身子刚好,仍旧虚弱,怕是会受不了这钻骨的寒气,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衣,温声道:“回吧?”
方觉浅点点头,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抉月不说什么。
真的好好的吗?
那你要如此解释你眼底深处越来越沉的阴霾?强颜欢笑之下你是否记得上一次你真心发笑是几时?还记不记得你最爱吃的鸡蛋面如今三两口便说已然肚饱?
“如果我不猜错,你已经把越清古送去朔方城了吧?”方觉浅翻身上马,边走边说。
“为何这么说?”抉月笑看着她。
“因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么做,越清古将成为朔方城的人质,牵制王后。”方觉浅笑道。
“那你再猜,越清古明不明白我的……居心叵测?”
“我想你们都总是太轻看越清古,他从来都不是笨人。”
“那他为何还要去?”
“大概是因为,他永远都在逃避吧。”
抉月愣了愣神,不解方觉浅的话。
方觉浅看着停下马来的抉月,眼神透澈如这雪山化水融成的小溪般:“他不愿意面对,太多的尔虞我诈,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上纷纷扰扰永无止境的利益争夺与权力平衡,那的确很累人不是吗?甚至可以说,他并不是很热爱这个世界,如我当初。”
“这便是他当初喜欢你的原因吗?”
方觉浅望向远方的雪峰连绵,声轻如风:“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腐烂的人,我们是同类。”
“但你不是……”
“我如今不是而已,当初的我,确如腐尸。”
“你想说什么?”
“想说很感激王轻侯,哪怕如今你们都怨憎着他,但是他让我活了过来。”
“方姑娘……”
“别担心,我不会沉浸在无谓的悲伤中,我会活得很好。”
抉月隐约觉得,方觉浅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用一双如在世外的眼睛旁观着人世,于是看什么都看得明白清醒,学得也快,从她苏醒到如今,她几乎学会了一切该学的与不该的,美好的霓虹,流光,雾岚,肮脏的污秽,白骨,腐肉,她都以一切让人诧异的速度接纳吸引着,并能从中提取出她所认为的是非对错,公平失衡。
但那时候的她,始终在世外,看得透透的,太透了,便不似红尘中人般。
可此时的她,却在俗世之中,看透的同时,还泛着活色生香的烟火气。
那种烟火气,饱含着对这世间一切事物的热爱,单纯执着,包容豁达,同时也笼罩着厚重的阴谋气息,仿似她一睁眼,便要将这天地换一换,去浊存清。
宁知闲失踪后,方觉浅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说真正的心里话了,很多话都不能对花漫时说,她总是心软得很,听多了便会比自己更伤心,方觉浅不愿意身边的人因她而落泪伤感,实无必要。
反倒是像宁知闲那样,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地,倒是要叫她好受些。
她从应生那里拿来了近段时间来石空与阎术的书信,认真翻阅时,王轻侯找上门来。
“你想干嘛?”进门他便问。
方觉浅从一堆书信里抬头:“业城不该如此难攻,此处有诈,你看不出来吗?”
“此事好像与你无关吧,觉浅神使?”
“王轻侯,我不管在你的记忆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从现在开始你记住,我并非神殿中人,也非巫族中人,更非你王家之人,我只是我,我所做的一切,错了我认,对的,无人可挡,而我明确地知道,现在我做的这件事情,是对的。现在我告诉你,今日是二月十九,再有二十来天,就是三月初三神祭日,你应该明白,这一天,对神殿,对全天下的神殿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轻侯有一种古怪的感受,方觉浅就坐在那里,没有多么的声色俱厉,也没有气势逼人,只是淡淡地,平静地,说着这些话。
但是这些话,哪怕在王轻侯的立场来看荒唐可笑,可是他却无法产生任何质疑。
他暗自懊恼,低骂了一声“王轻侯你的脑子是不是拿去喂猪了”,又浮上冷笑:“看来觉浅神使,这是要与神殿为敌啊?”
王轻侯,我与神殿为敌已时日良久,只不过你全不记得了而已。
“那不知王公子,可是要把我推向神殿,失去我这强力的盟友?”
“强力的盟友,方觉浅你好大的口气!”
“业城远离越城,越城城内空虚,所有的兵力都派去了前线,石空身为越城虎将更是身先士卒,如若,三月初三这一日,城中内乱,则无人可阻。如今业城以拖延之计耗着石空与阎术大军,我不猜错,就算业城被拿下,之后的城池依旧是这般艰苦的胶着之势,神殿不会给机会让石空和阎术回守越城。”
方觉浅往后微微靠了下身子,抬着眼皮看着王轻侯,稍稍偏了下头:“届时,自越城一处的内乱,将会波及整个北境,我可以稳住巫族不从中作乱,获渔翁之利,你可能保证,那时的内乱,你能镇压?”
“神殿之人,屠了便是,有何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