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方觉浅和王轻侯还因为南方朔方城诸事的牵绊,慢了脚步,正在飞奔而来的路上。
越清古却已经彻底崩溃。
怎么能怪他呢,谁能受得了?
一早就说了啊,越清古此去北境,前途未卜,处境堪忧。
只是谁都不到,会这般惨烈。
如果牧嵬只是当着越清古的面砍人头,取人命,越清古未必扛不住,他早就知道越城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但他未曾料到过,牧嵬能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
他连睡觉都不能睡,一闭上眼,就是那一口一口的大锅翻滚着热气,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是不绝于耳的惨烈哀嚎。
他只要想到那些,就一阵阵呕吐,吐到苦胆都要呕出来。
已是俘虏,侥幸还未被下锅烹煮的阎术,那个书生面相的白面将军,是唯一撑过来了的人,但也不好受,他只是崩溃得没越清古这么多而已。
某个夜晚,阎术趁着守卫不注意,摸进了越清古的营帐,看着蜷缩在地上,鬓发散乱如同疯癫,不住发抖的他,提起他的衣领,低沉的音调狠厉:“不能让你父亲投降,不能!”
“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阎术,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给我个痛快!”越清古泪如雨下,苦苦哀求。
“小公子和方姑娘一定会来,他们一定会来,你再等等,等等他们,越公子,你不能倒下,他们就等着你倒下,好刺激你父亲!”
“我死了他就拿我父亲没办法了,只要我死了就好了!”“你死了他们也会鞭尸!一样会剥你的皮,剜你的肉,煮你的骨!一样会一点一点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让你的父亲看到!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你以为是这样吗!不是的,牧嵬已经疯了,是个
活着的恶鬼,他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父亲看着你的尸体一点点被肢解,你以为他会受得了吗?”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不是的……”
“重要的是现在,不是以前,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以前认识的牧嵬了,情势也不是你想的那么乐观,清醒一点!”阎术用力地摇晃着越清古,像是要把摇醒一般。
“阎术……你是怎么熬下来的?”
“因为,神殿的人,还没有死绝!”
阎术咬紧着牙关,恨意如有实质,落字斩钉截铁:“他们还没有死绝,我怎么能死?”
越清古没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一直都觉得,他活着和他死掉没什么太大不同,于世间不过是少了一个渣滓,所以,他没办法像阎术那样,用钢铁意志,去对抗这场人间惨剧。
越清古倒在地上,四肢无力,艰难地喘息着。
阎术要走的时候,他拉住阎术一点衣角:“你别死,你要活着,阎术,你一定要活着,给他们报仇!”
“我会的,我会让牧嵬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会让殷朝覆灭在我手里,我会让砸碎神殿的神像,我一定会的!”
其实阎术的处境也没有那么好,书生模样的阎术大将军,也有着书生一样的清傲,他忍下为奴作俘的这份屈辱,忍下牧嵬当着他的面肢解他兄弟的这份恨意,只是为了活着报仇。
这早已不再是各自为营的战争了,这是你死我活的私仇,家怨,国恨,夹杂了太多太多的鲜血与白骨,恨到了骨子里,恨到一提起,都骨头发痒,难以承受。
这份恨,十年,百年,不可消!
那位可怜的老父亲越彻大人,撑着墙壁拽紧告示,老泪纵横。
爱民如子的越城越侯大人,一直跟他的儿子说,你终是越城的人,你要守护这里的百姓,你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你要带着他们走出黑暗。
他可以为了越城更好的未来,与殷朝来敌,可以为了他的子民,与神殿作对,他只是想,守护着越城。
可也是他,把越城带入了人间炼狱。
就连唯一的儿子,也命在旦夕。
越彻悲恸不已。
“侯爷,你要保重身体啊。”石空大将军担心地劝道。
“石空,是我无能,是我无能啊!”越彻捶胸痛哭。
“侯他,这岂是你之过?是恶人横行,天道不公!”
“不,是我平庸无能,未能守护子民!”越彻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召集大军!”
“三思啊侯爷!”石空连忙阻拦,“我等必须待清陵城援军到来,方可行动,否则此时应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啊侯爷!”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清古也要没了,我总要为,越家留个根啊!”
“侯爷!”石空“噗通”一声跪下去,铮铮好男儿,泪洒当场:“侯爷,容末将冒犯,所余部队至关重要,可定时局,我等,我等不可如此行事!”
“你!”越彻怒目而视,提着石空的衣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此时应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可是越清古怎么办?那毕竟是他的儿子啊!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一段一段地扔进热水里,煮熟喂狗吗!
石空重重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侯爷恕罪,此战过后,末将自甘领死,但此时,恕末将,不能听侯爷之令!”
越彻见此,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时也,命也。
“你回去吧,回吧。”越彻无力地摆摆手,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在一瞬间,苍老得不成样子。
“侯爷……”
“走吧,你走吧。”
“大军,大军还在等侯爷回去,只要侯爷您在,我们就有主心骨,我们就有希望,侯爷,您切不可……切不可不惜生命。”
石空抱住越彻的双腿,苦苦哀劝,大军若无大将,军心要散了啊侯爷,此等危急关头,切不可如此行事!
“我儿……我儿尚还年轻,大好年华,前途无量,平日虽是混吝不羁,却天性善良,岂容此等畜生伤之!”越彻猛然抽出石空佩剑,大步走出藏身的巷子,坦荡无畏,慷慨而行,只身走向,牧嵬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