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
二月。
夜色如黛,星子绵延。
苏妩墨发披散,身周皆是水汽。
赤足踩在汉白玉铺就的浴池上,一旁伺候的宫人连忙上前来,手中执着细棉布,仔仔细细的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水。
她生的丰腴白皙,嫩豆腐似的。
雪白的寝衣拢上肩头,遮住所有春光。
苏妩款款而行,坐在妆奁前,打量着镜中女子。
正是破瓜年纪,含情惯得人饶。
下巴略尖的一张鹅蛋脸,端艳灵巧,最妙的是眉眼,细眉长长,眼若桃花,潋滟春水般的妩媚动人。
纤白的葱指抚上脸颊,苏妩微微一笑。
这么好的姑娘,却会在一年后香消玉殒。
“娘娘,可要用点小食?”初酒笑眯眯的凑过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着四样点心碟子。
她话音刚落,就听初桃道:“娘娘刚洗漱过,这会儿子用小食,若是万岁爷来了该如何是好?”
皇上已月余不曾来过,但翊坤宫的宫女们,个个都盼着,时刻准备好。
苏妩听着她们絮絮的说着小话,伸手捏了捏初桃圆嘟嘟的小脸,也跟着笑道:“万岁爷若是来,本宫喂他也吃一口,必然不会怪罪了。”
话是这么说,她却没有真的动手。
只叫初酒给她通头,自己闭目养神,整理得到的信息。
关于清朝的讯息,她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却并不全面。
原主的记忆,她在慢慢融合。
一时想的有些走神。
“嘶。”力道有些重,她睁开眼睛,就见铜镜中映出一道身影。
白皙俊秀,清隽摄人。
穿着家常的苍色褂子,这会儿眉眼低垂,骨节修长的大掌执着玉梳,正在给她通头。
“请万岁爷安。”苏妩敛眉,低声问安。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低音炮听得人心头一颤。
“不必多礼。”康熙回。
说着便放下玉梳,挨着她坐下。
君子端方。
苏妩看着他规矩有致的形态,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左右没几日好活,不如叫他尝尝催心肝的滋味。
苏妩在走神,一时无话。康熙却在想朝堂上的事,也半晌没开口。
这可急坏了侍立的初桃,好不容易万岁爷来一趟,娘娘也不说好生的叙叙旧,求几分怜惜。
突然她瞪大双眼,总觉得娘娘的领口变低,露出那修长细腻的脖颈曲线,和精致的锁骨。
——苏妩偷偷的扯开衣领。
她这才笑吟吟的开口:“万岁爷可累了,臣妾给您捶捶腿。”
初桃机灵的搬来绣凳,恰巧比康熙坐着的太师椅低一截。
苏妩坐在上头,双手握拳,认认真真的给他捶腿。
打从康熙的角度看,没一会儿功夫,他便神色有异。
欲遮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
雪白的寝衣松松垮垮,将修长的天鹅颈露了出来,细细的脖颈好似一掐就断,柔美脆弱。
而一字型的精致锁骨,却又带出几分倔强。
好看的令人想要探索下一步。
康熙替她拢了拢衣裳,温柔道:“如今立春方过,尚是乍暖还寒时候,仔细着凉了。”
“是。”苏妩应下。
她不想捶腿了,便起身走到一旁,瞧康熙这意思,估摸着是不想在这歇下,她也没了顾忌,伸手拈着点心吃。
“唔,好吃。”她眉眼带笑的夸赞。
康熙好奇的凑上来,也跟着吃了一块,品了品,这才点评道:“甜了些,下回少放着糖,养生为要。”
在宫里头,这白糖也是个稀罕玩意儿。
能够随意吃上的人,满打满算也没几个,一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位老人便不说了,就算是只有两口,以康熙的孝顺劲,也只会给两人了。
再就是她和康熙了,一个妃子一个皇帝,都不缺这点东西。
但下头人就不一定了。
现下尚未大封六宫,宫里头除了她一个妃位,其余的都是没位份的庶妃。
比如佟佳贵妃这会儿只是庶妃佟氏,未来大名鼎鼎的宜妃也不过是庶妃郭络罗氏,大赢家德妃乌雅氏这会儿还是没名没分的官女子。
再就是生了皇长女、皇四女的张氏,生下皇五女的兆佳氏,膝下养着皇三女、长生的马佳氏,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眼瞧着就临产了,再就是生下万黼阿哥的那拉氏。
她又想了想,倒把养在宫外的保清给忘了,他的生母是未来的惠妃。
苏妩扳着手指算康熙的后嗣,再有太子胤礽等等。
年方二十一的康熙,如今子嗣繁茂。
“别不往心里去,糖得少吃些,省得坏牙。”康熙仍在叮嘱。
苏妩乖巧点头,方才沐浴过身上热乎乎的还不觉得,这坐了一会儿,冷劲儿上来了,登时有些受不住。
“冷。”她坐在床沿上,摸着软乎乎的被子,到底没抵住这诱惑,掀开被子,躺好,又揭开被子一角拍了拍,邀请道:“来睡觉啊。”
大冬天的,能够在被窝里完成的事,就不要在被窝外难为自己。
康熙脚步顿了顿,视线威严的扫过众人,看着他们都垂眸敛神在一旁侍立,这才收回目光。
这姑娘,在宫里呆了这些时日,胆子越发大了。
他从善如流的覆了上来,大掌剥着她寝衣,一边道:“别急。”
苏妩被他说的红了脸。
她是真的冷了,想着自己一个人睡不大好,邀请他罢了,怎的就是急。
帐暖香浓,雨打海棠。
嘴上说着别急的人,却最是着急不过。
苏妩想要起身,无力低哑的暗叹一声,又跌回床榻,她抖着软绵绵的腿,在康熙含笑的目光中,将脸颊迈入暖烘烘的被窝。
奢香中带着麝香味。
她红着脸别开脸,细声细气软濡开口:“想洗漱。”
康熙仍旧龙精虎猛,直接双臂用力,将她抱了起来,温柔笑道:“朕来。”
等两人折腾完,又叫了水沐浴,苏妩就像跟经历风雨交加的海棠花一般,蔫哒哒的。
那媚眼如丝,唇瓣嫣红。
等两人睡下后,苏妩按了按自己的腰,侧眸望着一旁的康熙发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不知道她这步棋走的怎么样。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功夫,她尚睡的迷迷瞪瞪,就被初酒叫了起来。
“娘娘,马佳庶妃半夜起来更衣惊了胎,这会儿宫门开了便赶紧过来禀报,叫您过去主持呢。”
小姑娘嘴叭叭的利索。
苏妩一听,登时清醒过来,示意初酒、初桃两人伺候她洗漱,一边问:“太医怎么说?”
初酒便回:“太医回说,马佳庶妃经验足,生过不少孩子,这一回处理得当,又临着生产,若是顺利一举便生下了。”
言下之意,若是不顺利,那就不好说。
苏妩只挽了简单的发髻,披上狐裘大氅,便赶紧往延禧宫去。
等到了的时候,就挺马佳氏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特别凄厉,听得她心头一震,连自己的肚子也跟着疼起来。
昨儿闹了半夜,天不亮又被叫起来,这会儿肚子也跟着疼,她瞧着小脸苍白,倒是把初酒唬了一跳。
她凑上来偷偷道:“您别着急,您急什么。”
生下来是命,生不下来是命。
这后宫里头的孩子,能少就少,最好都是自个儿生的,这才对娘娘有利。
“马佳氏如何了?”苏妩敛神,询问一旁来禀报的太医。
“回娘娘的话,马佳庶妃这会儿正慢慢生着。”打头的太医回。
生孩子这样的事,一脚踏入鬼门关。
这半夜惊了胎,那可是被小鬼拽住脚,这便更艰难。
“万岁爷呢?”她问。
按道理来说,马佳庶妃足够受宠,产子应当由万岁爷来陪才是。
“万岁爷说了,您在这,他便不过来了。”
延禧宫马佳庶妃是热灶。
十个皇阿哥里头有五个是她生的,打从十二年开始,年年开怀,圣宠不衰。
这天刚亮,透出来点信儿,这烧热灶的人,就都来了。
见苏妩坐在前殿中,赶紧过来请安。
作为宫中唯一有位份的人,她的地位可见一斑,这是一个不用生孩子,只靠家世,就把众人踩在脚下的女人。
佟氏上前,温柔询问:“马佳庶妃如何了?”她话是这么问,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觑着钮祜禄妃。
她穿着打扮都简单,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簪几支碧玺海棠,耳上是小小的明月珰。
一袭火红的缂丝大氅,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边,毛茸茸的挨着脸颊,衬得那小脸白玉精致。
就算简单平常,也无人敢小觑。
特别佟氏的消息又灵通,先前的时候,万岁爷批折子,遇见‘请停今岁秋决,以广圣慈。’这样的话,也允了。
在先皇后马上三周年的时候,又下这样的决策,不得不由人深思。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以佟氏为首,赶过来的庶妃们都赶紧行福礼请安。
苏妩笑吟吟的叫了起,刚一开口眉眼就是一凝。
“啊!”马佳氏的惨叫声格外凄厉。
众人登时都屏息凝神,静静地看着产房的门,一时间都心思各异,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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