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启龙始终觉得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最大的差别在于服务和监管。

　　私立医院的病人不多，但是护士多，部分私立医院的护士像服务员。从病人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个护士全程陪同，帮忙挂号、就诊、取药、检查、缴九六费、入住病房等等；公立医院的护士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搭理病人。

　　而私立医院受到的监管相对较少。比如私立医院层出不穷的检查项目和伴随用药，以及各式各样的新医疗技术，听起来十分唬人，具体有没有疗效就不得而知了。就好像这个纳米机器人，私立医院说是正规的实验项目，如何判定正规不正规呢？如果正规的话，为什么公立医院没有呢？

　　卢先洋咳嗽了一声，说：“对啊，我也想问问呢。”

　　房启龙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但是坚持等候医生的回答。

　　医生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听我说。首先呢，临床试验这种东西在我们国家的接受度不是很高，很多人都认为临床试验是把病人当做小白鼠，像是日本的731部队。其次，近年来的医患关系比较紧张，正常的就诊过程中出现了医疗事故或者意外的话，都会惹得病人勃然大怒，大闹医院，殴打医护人员啥的。你们都知道，何况是我们这种临床试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病人更是要闹翻天。”

　　“嗯。我知道。”房启龙表示理解。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毕竟接受临床试验的人越来越多了。为什么纳米机器人只在我们私立医院做而不在公立医院？要强调一下，我们是高端的私立医院，不是莆田系那种坑人的东西。最主要的原因是来我们私立医院的人都是经济上不那么紧张的人，因为我们这边的收费比较贵，但是物有所值。高收入不一定代表高素质，可能代表着高学历、高眼界，相对来说，高收入人群对新生事物的接受度比较高，他们能够理解这样的临床试验。比如你们两位，肯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比较容易理解本项试验，对吧？”

　　房启龙笑道：“我就是个本科而已。他是硕士。”他指了指卢先洋。

　　医生说：“这项试验才开始没多久，目前只在少部分医院和科室展开，以后会在中心医院开展的，但是需要到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你愿意成为第一批中的一个吗？”

　　房启龙犹豫了片刻，望了望卢先洋，问医生：“试验过程都是免费的吧？”

　　医生肯定道：“绝对免费，如果出现胃肠道副反应，那么治疗胃肠道副反应的费用也是我们负责。”

　　房启龙心头稍定，又问到：“万一，万一出了意外，没治好，耽误了治疗，我……你们会赔偿么？”

　　医生摸出一份文件，指给房启龙看，说：“会，除了赔偿之外，我们也为每一个受试者购买了保险，保险公司也会赔偿。”

　　房启龙仔细阅读全文，咬咬牙，说：“好，我参加。”

　　卢先洋讶然：“我去，你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赔偿？”

　　房启龙苦笑道：“都有。”

　　医生说：“你先考虑考虑，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然后跟现在的医院办好转院手续，然后再过来吧。直接找我。周一到周五都在医院。”

　　房启龙定睛一看，看到医生的胸牌上写着林闯二字。

　　“谢谢林医生。”

　　房启龙走出办公室，和卢先洋一起找了个林荫小道上的长椅坐了下来，然后跟蓝山山打电话商量。蓝山山全力支持他。他又回到中心医院办理出院手续。

　　中心医院的主管医生劝阻道：“你放弃治疗了吗？”

　　房启龙唉声叹气，说：“我不是放弃治疗，我是没钱治疗，去参加一个试验，”他把纳米机器人的试验说了一下。

　　主管医生说：“你自己考虑清楚吧。那个纳米机器人的项目我也听说过，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在具体的实践当中效果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想试试这种新技术，但是现在的医疗环境你懂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祝你早日康复。”

　　房启龙很尊敬这位医生，笑道：“谢谢你。”

　　他办完出院手续，马不停蹄地赶到杏林医院。

　　林闯医生安排一个护士帮他办理住院手续，十分巧合，这个护士就是叶晴歌。

　　安置后一切后，房启龙打量着病房，觉得这里不像是病房，倒像是主题酒店。他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接受了林闯给他安排的各项检查和术前准备。到了第四天上午，正式进行纳米机器人的治疗。

　　房启龙很害怕，不知道机器人怎么钻进自己的血管，也不知道钻进去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打完麻醉针，躺在手术台上，他闭着眼睛不敢看周围的环境和设备，脑袋里想的都是科幻片里的某些场景。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

　　这二十四小时过去得极快，仿佛只经过了一秒钟。时间，在麻醉期间变得没有意义了，或者说变得没有痕迹。

　　他躺在之前的病房里，看到蓝山山守在床前。

　　蓝山山正在看电视，注意到他醒了，回过头笑道：“好点没？”

　　他观察自己，见身上没有插管子，也没有打吊针，有些好奇，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手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蓝山山笑道：“我问了下，就是给你打了几针，把纳米机器人注射进去。因为注射过程非常痛苦，一般病人受不了，所以给你打了麻醉。”

　　“哦。”

　　他感受着四肢，感觉和平常一样，但是感觉肺里很痒，仿佛一缕极细极细的烟雾钻进了肺里，不停地撩拨着。

　　“好痒。我的肺里是不是爬满了机器人？”他忍不住问。

　　“不舒服吗？”

　　“有点。”他想伸手抓自己的胸口，但是控制住了。“好痒，不舒服。”

　　“我叫医生。”蓝山山按了下床头墙上的一颗按钮。

　　林闯医生很快过来了，问：“怎么？”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好痒，很难受，好像感觉到机器人在我肺里爬。”

　　林闯笑道：“那都是你的幻觉。纳米机器人非常小，跟你的白细胞差不多大。比如你感冒的时候，就是白细胞在消灭感冒病毒。你能感应到白细胞的战斗过程么？感觉不到的。你是潜意识里认为机器人很大，幻想机器人在你肺里爬，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不过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前面十九个人病人也有类似的幻觉。过几天就好了。”

　　房启龙半信半疑。

　　待医生走后，他又觉得机器人爬到了心脏，爬到了五脏六腑，最后顺着血液爬满全身。

　　他害怕极了，总是幻觉机器人在啃食他的血肉，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在双人间的病房里，他小声喊叫着，用以排解内心的恐惧，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得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央求林闯医生给他打镇静剂，不然无法忍受这份痛苦。

　　林闯提醒道：“打镇静剂的话，恐怕会影响治疗效果。”

　　他握紧拳头，不让手抓自己的脸，说：“不打的话，我怕我会抓死我自己。”

　　林闯没奈何，只能给他注射了小剂量的镇静剂。

　　他总算睡着了。

　　次日醒来，他看到自己身上爬满了一层脂肪似的的黏糊糊的东西，又吓得大叫起来。

　　林闯医生慌慌张张跑过来，看了看，却露出笑容，说：“恭喜恭喜！”

　　房启龙惊恐地问：“这都是啥？”

　　临床医生摸出一张纸巾，在他的脸上擦了一把，说：“这就是被排泄出来的肿瘤细胞。之前跟你提过，纳米机器人的工作原理，就是跟着靶向治疗药物一起，找到肿瘤细胞，然后将它分解掉，也就是说吃掉。癌细胞也是细胞，也是由蛋白质、脂肪等物构成，分解后就变成了细小蛋白质分子和脂肪粒，以及其他的一些容易排泄小分子物质，最后通过皮肤排泄出来。机器人工作了一个晚上，帮你排出了不少。再经过一个星期，大概就能把所有的肿瘤细胞吃完。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效，而且没有痛苦？”

　　房启龙笑出声来，一拍大腿，说：“要是早点来你们这就好了，就不用受那么多苦花那么多钱了。”

　　林闯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里，说：“如果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谁会愿意来我们这参加试验项目呢？如果不行动，肯定是找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房启龙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说：“谢谢。”

　　林闯挥挥手，说：“应该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还是会产生幻觉，但是别再让我给你用镇静剂了，不然可能出现我意料之外的反应。”

　　房启龙，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能控制住。”

　　接下来的七天，房启龙的幻觉一日强过一日，在第五天达到了顶点，好在他都撑过去了。第六天幻觉就渐渐消失了。等到了第七天，林闯医生给他做检查，兴奋地宣布肿瘤细胞已经完全清除干净。

　　房启龙乐得一蹦三尺高，甚至抱着林闯转圈。

　　林闯待他平静了一点后嘱咐道：“今天可以出院了，但是出院后切记，工作不要太拼命，不要太劳累，你的原癌基因就是被疲惫激活的。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么拼，肿瘤细胞会卷土重来。”

　　房启龙的兴奋立即被泼了一瓢冷水，恼怒地问：“我不拼命工作怎么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