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启龙拿着报告，看了一遍后把报告塞到单肩包里，又帮老宋拿报告，然后沉默着离开。走出体检大楼的大厅后，他碰到了扎着双马尾的小刘。
小刘热情地打招呼：“师傅，这么早啊。”
房启龙说：“来晚了要排队九六，还是早点来好。”
小刘随口问：“体检结果还好撒？看你精神状态一直都不错。”
房启龙拍了拍单肩包，微笑道：“还好。你报告拿了没？”
小刘撇撇嘴，说：“没呢。现在去。师傅你有事吗？没事儿的话，等我一下呗，请你吃饭。感谢你的指点，嘻嘻。”
房启龙看了看巍峨耸立的体检大楼，擦了把脸上的汗，说：“不用客气。我等你一下吧，请你吃雪糕。”
“好啊，我可不讲客气的。”小刘蹦蹦跳跳地走进体检大楼。
房启龙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着，想起来自己有好多年没有吃雪糕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小刘便拿着报告出来，嘴巴翘得老高，抱怨道：“我这么瘦，怎么会有高血压？还有高血脂！不是胖子才有三高么！”
房启龙开了个玩笑，说：“说明你身上的肉的质量好，一斤顶别人三斤，走，去买雪糕。”
两个人走进医院里面的超市，里面有许多穿着病号服的人买日用品。房启龙买了两个雪糕，递给小刘一根，自己一根，剥开包装吃了起来。
可是他尝不到什么味道，只感觉到冰冷。
“我现在回家，买菜做饭。你有什么活动么？”房启龙问。
“有啊，去看电影。嘻嘻。原来你是家庭煮夫啊，有机会去你家蹭饭。”小刘总是情绪高涨。
房启龙十分羡慕小刘的这种状态。
他已经好久没开环笑过了。
“随时欢迎。”他说。
两人就此分别。但是房启龙没有回家，而是跑到附近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上次看电影好像是两年前的历史了。
他随便买的票，看的是梅杜莎主演的喜剧片。别的观众开怀大笑的时候他就跟着笑，但是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
从电影院里出来，他又走进网吧打游戏。
同样的，他也好多年没进网吧了。
他打开一款大学时经常玩的游戏，那时候这款游戏非常火，上百万人同时在线，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好友列表空空如也，等了好久才开了一把。
很快，他找到了当初游戏的状态，在网吧里奋斗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他玩得两眼昏花才走出网吧，然后去中心百货接老婆下班。
他下班总是比老婆蓝山山晚，很少有机会去接蓝山山回家。
六点左右，穿着职业装的蓝山山下楼，笑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是啊，走，今天吃顿好的，小龙虾上市了，吃油焖大虾。”他看着容颜如少女的蓝山山，微笑道。
“好啊好啊。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蓝山山打量着他，突然叫道：“哎呀，差点忘记了，今天是你生日。抱歉抱歉，没有给你买生日礼物。”
“老夫老妻了，讲究这个干啥。”他很平淡。
“我才不要老夫老妻呢，我要新鲜感。就咱两个人不热闹啊，得多找几个人庆祝庆祝，把你家老宋喊上呗。”蓝山山的嗓子有些嘶哑，但是心情不错。
“好。”
他给老宋打电话，老宋欣然应约，想了想，又喊上了小刘。
四个人在商场里面的餐厅吃饭。
“生日快乐！我临时买了个蛋糕，来不及订做，将就着吃吧！”老宋拎着一个盒子走进来。
“我给你买了个小礼物哟。”小刘跟在老宋后面，手里也拿着一个礼物盒子。
房启龙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把剃须刀。
“谢了，不用这么破费。”他把礼物盒放进单肩包。
……
吃小龙虾是最有利于聊天的菜式，因为要用到双手，那就没有多余的手玩手机了。大家边吃边聊，气氛热闹。房启龙兴致来了，还喝了几瓶酒。三瓶啤酒下肚后，他突然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蓝山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咋啦啊，好好的生日咋还哭起来了？”
老宋抽过几张纸，递给他，问：“姓徐的又给你穿小鞋啦？我去给你出气！”
房启龙指了指单肩包，哽咽着说：“我，得了癌症。”
世界突然安静了。
他哭得越来越大声，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决堤而出。
或许得说压抑了三年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
良久之后，蓝山山站在他的后面，从后背抱住他，说：“不要怕，有病咱就治，还好早发现了。”
老宋也大方表态：“缺钱的话跟我说，我能帮就帮。”
小刘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眼睛里多了一些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房启龙擦干眼泪，说：“化疗要钱，而且要不少，还要耽误工作，钱都给我治病的话，房贷咋办？”
蓝山山脸上露出一丝坚毅，说：“没事儿，我找我爹妈要钱治病，房贷我来扛，我不乱买东西就行了。”
老宋赞道：“你真是走运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有病就治，千万别学老吴。”
房启龙哭得更大声了。
蓝山山问：“老吴是谁？”
老宋便把老吴跳楼的事情说了一遍。
蓝山山小声说：“真是没想到老吴会这么想不开。阿龙，你咋不跟我说？我还纳闷你最近都没提起老吴，还以为你们俩闹翻了。”
“唉。”房启龙只是沉默。
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生日，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房启龙一个人去中心医院看病，确诊为血液肿瘤，需要进行三个周期的化疗。医生安慰说不用对肿瘤畏之如虎，现在很多肿瘤都能够治好了，何况房启龙发现得早。
房启龙不知道这是医生的好心安慰，还是医学事实。不管如何，他满心恐惧地住进了医院肿瘤科。肿瘤科是中心医院最大的科室，足足有五个病区，占了五层楼。可见患有肿瘤的病人不在少数。
所谓化疗，就是服用化学药物治疗肿瘤，消灭癌细胞。化疗药物进入血管后游遍全身，除了杀掉癌细胞，也会杀掉部分正常细胞。
开始化疗后，他了解到什么叫痛苦。化疗的副反应非常多，首当其冲的就是胃肠道反应，上吐下泻，苦不堪言，有时候不腹泻了却又变成便秘。因此在化疗的同时，他还需要服用强力止吐药。其次便是脱发。他是注意形象的人，本身称得上是帅哥，但是脱发后，颜值立刻掉了一半。好在医生说脱发是可逆反应，以后还能长出来。
眼看着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他想起了无法吴天。
“老吴以前是不是也化疗过，所以头发才掉那么快？是不是后来转移了扩散了治不好了，所以才放弃治疗？我身上的癌细胞会不会转移？会不会扩散？要是扩散了，我该怎么办？”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一个化疗周期结束后，他立竿见影地瘦了十斤肉。
等熬完了第个化疗周期，他整个人都瘦脱了相，脸上一点精气神皆无。
公司的同事都来看他，老宋，小刘，徐总，以及平常只在工作上有交流的同事。他发现同事们各个面色沉重，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不是同情，而是恐惧。
恐惧也换上肿瘤。
因为肿瘤这种东西是公平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患上。它也是突兀的，来临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甚至医疗界至今搞不清楚肿瘤是怎么来的。他们只知道肿瘤细胞是正常细胞里的原癌基因被激活导致。而所有细胞里都包含着原癌基因，平时处于沉睡状态。可能是辐射等物理原因激活了它，也有可能是中毒等化学原因，也有可能是感染病毒等生物原因，也有可能患者本身的生活习惯和精神压力等因素。总之，无法给出明确的机制。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房启龙的所有存款都来缴费治疗了，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虽然他有医保，可以报销不少，但是有的药物不在医保范围内，需要自费。每次化疗的费用都等于好几平米房子的价格。他的老本很快烧光了，只能找亲朋好友借钱。
对治病的救命钱，大多数亲朋好友愿意慷慨解囊。
当月的房贷只能由蓝山山负责。
……
看着蓝山山素面朝天地照顾他，他突然觉房贷比肿瘤的压力还大。
好在医生带来了好消息，说他大部分的肿瘤细胞都被清除了，等第三个化疗周期结束就能痊愈出院。
房启龙的脸上终于迎来笑容，就跟当初拿到房子钥匙时的笑容一样。
因为看到了希望，所以燃起了斗志。他主动配合治疗，努力提升自己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医生说过，一个人的精神状态能够极大程度地影响治疗。
终于迎来了第三个化疗周期结束。他感觉自己活力四射精力百倍斗志昂扬，就算是徐总再给他脸色看，他都有勇气展开坚决的反击。等出院后，他要跟蓝山山一起看电影，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之前的工作实在太拼了。
挣再多的钱也不够在医院花啊。
因为感觉良好，他让蓝山山去正常上班，自己一个人出院回家就行了。
正在憧憬出院后的生活时，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到他的病床前，平静地说：“你血液里的肿瘤细胞基本清除干净了。”
房启龙一阵狂喜，伸手就要抱医生。
医生酝酿着情绪，说：“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
“啊？准备啥？”他的笑容僵住了。
“它转移了，转移到了肺部，并且有扩散的趋势。”医生平静地说。
他感觉轰的一声响，医生接下来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
傍晚时分，病友们在吃饭，别的病房里传来呕吐和呻吟的声音。
他下床，穿过一片呕吐和呻吟，来到步行楼梯，走到了天台。
站在天台，他能看到大半个江城。
他想起了吴天的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