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国感到不屑,也感觉不解。
这些同学哪里来的勇气向父母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把房子卖了,全家人住哪?
在江城有房子的人还好说,起码有房子能卖。那些在江城没房子的人呢?江师一附小虽然是全江东省最好的中学,来这里读书的也都是顶尖的学生,但是大部分同学的家庭还是工薪阶级。想靠自己的能力去支付如此昂贵的移植手术,难于登天啊。
就算做了记忆芯片的移植手术又如何?成绩也不一定比得上他这种纯粹靠自己的学生。做了移植手术的有一百多人,但是仅仅谢自由的成绩超过了他,其他人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在政治、历史、地理三门课上,再加上英语,记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语文和数学就不一定了。数学要求极高的逻辑思维能力,而语文需要日积月累的内涵和底蕴,这点不是一朝一夕的记忆填充能够代替。
同学们只要跟他一样努力,大概率能够追平记忆移植者。
王相国以前和班上同学之间的交流了解非常少,现在渐渐多了起来,但是了解越多,鄙视越甚。这些人本身的学习效率并不是很高,所以才寄希望于记忆移植。如果家里有条件那也无所谓,但是没那个条件,何必强求呢?
可是,王相国知道,这都是自我安慰。
扪心自问,在潜意识里,他也想尝试一下记忆芯片的移植。凭他的勤奋刻苦打下来的深厚底子,加上记忆芯片里的牢固知识数据,岂不是如虎添翼?在学习和考试方面,谁能超过他?
他觉得自己是武侠小说中的练武之人,已经掌握了深厚的内功,但是没有合适招式,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记忆芯片就是那些招式,就是司马珏所说的零点一。
班里的学习氛围越来越浮躁,课间十分钟都在讨论记忆芯片的事情。基本保持若无其事的人只有三个,那就是王相国、谢自由和司马珏。
谢自由还是老样子昏昏欲睡。
王相国却知道自己并没有做到像以前那样心如止水。
而司马珏,则逐渐陷入到舆论的旋涡。
大家都知道了司马珏的老爸是大智若愚生物科技公司的老总,而大智若愚发明了记忆芯片,全权负责记忆芯片的销售和移植。慢慢的,有人找司马珏求情,请司马珏和她老爸说好话,给记忆芯片打个折扣,他们也想做移植手术,但是实在太贵了,做不起。
司马珏淡淡地表示,老爸的生意跟她无关,她从来不插手。公司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并非她老爸一个说得算。记忆芯片采取了昂贵的生物储存技术,想便宜都便宜不下来。
王相国冷眼旁观着一切,看到找司马珏求情的人都铩羽而归。
但是,班上还是出现了空缺的座位。毫无疑问,空缺的人都请假去做手术了。这些请假的同学的家庭,按照常理,是不可能支付记忆芯片的费用。那么,他们肯定走了某些不寻常的途径。具体哪些途径,王相国不敢去细想……
又一次月考要来了。
考试的前一天的晚自习,大家都在沉默地看书做题。
王相国也在钻研一道几何题。老师不在教室里,但是教室里鸦雀无声。
突然,王相国被一声呼喊吓得心惊肉跳。
原来刘伟跪到了司马珏面前,哭着说:“司马珏,求求你了,让你爸爸给我打个折扣好不好!我很想做这个试验,但是家里的钱实在不够啊。”
安静的教室里骤然响起刘伟的哭声,这份哭声显得又空旷又刺耳。全班人的耳朵和眼睛都集中到了司马珏身上。
司马珏一贯淡定,此时也急了,略显白皙的脸上堆上了阵阵红润,连忙小声说:“快起来,有事儿好好说。”
刘伟戴着厚厚的眼镜,嘴上的青少年学生专属的胡子极为浓密。他的身材高大威猛,此时哭得如同江南弱女子,伤心欲绝,说:“我家已经把房子卖了,那些人趁机压价,少卖了二十万,还是不够手术的钱。我们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了,还请你们打个八折。同学一场,以后我给你家打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司马珏说:“你先起来,哭闹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求情说好话也于事无补。”
王相国暗想,司马珏倒真是淡定从容。
刘伟哭得越来越大声,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班上的议论声渐渐变大了,有人通知了老师。
王相国琢磨着要不要帮司马珏解围,可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其实他觉得刘伟做得有些过分,但是也很可怜。
司马珏站起来,环顾四周,说:“一,即使我答应你求情也没用,我爸的公司是股份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价格都是市场价格,不会因为你的情况而专门为你调整。如果为你开了先河,其他人效仿怎么办?都去公司哭着求情怎么办?你要打八折,别人要打五折怎办?二,你一个大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这种事当着全班人的面给我跪着求情,这是什么意思?道德绑架吗?”
刘伟一愣,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司马珏继续说:“三,现在是在学校,是在班级,大家都在学习,你偏偏挑这个时候哭闹,扰乱了正常的学习氛围,耽误大家的时间,影响了大家学习的心态。我觉得不妥。你要是实在想做记忆芯片的移植手术,就想方设法地去筹钱,或者直接找我爸爸谈判,看看你有什么特殊情况,或者说能为公司带来什么效益。我不插手公司的运营,也插手不了。最后,记忆芯片不一定要对所有人都有效。你看,有一百人移植了记忆芯片,学习超过我的也只有八个人而已。关键还是靠自己的努力。”
王相国大为佩服,还是司马珏有气度,有魄力。
刘伟低着头,眼泪爬满了脸。
这时候,班主任也过来了,扶着刘伟起来,帮他拍着膝盖上的灰尘,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有话好好说嘛。记忆芯片啥的都是外力。司马珏说得好,关键还是靠自己的努力。”
刘伟突然对班主任撒火:“白老师,您自己孩子也移植了吧?”
此言一出,全班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白老师身上了。
每个人的眼光都很复杂。
白老师面露尴尬,干咳两声,说:“是的,我家孩子也做了。”
刘伟说:“那您说什么关键靠努力?您只是重点高中的老师,虽然薪资高,但是不是当老板的,怎么能轻轻松松地拿出一两百万去做手术?”
白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家里有积蓄。好了,不说我了,你回去好好学习吧。不要影响别人。”
刘伟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大声说:“现在学习有什么用?他们有钱人,做一次手术就能增加两三百分,一下子拉开距离!以前高考是唯一公平的社会竞争,现在还公平吗?有钱能够买到一切!有钱人的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做个手术,懂得的东西就比我们高中生多,这还怎么公平,怎么竞争!”
刘伟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站在司马珏身边,望着全班的同学,说:“我知道你们都在笑话我,嘲笑我不要脸,但是你们想想,同样的学习,司马珏做个手术,分分钟高出两百分!你就算每天晚上复习到凌晨四点,你拼得过司马珏吗?”
大家都不说话了。
做过手术的人怡然自得。
没做手术的人左顾右盼。
司马珏淡淡地说:“你错了,我没有做移植手术,我能取得今天的考试成绩,完全靠自己。王相国也是,他也是靠自己的努力。他付出了百分百的心血和努力。你呢?你使出全力了吗?周末放假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打游戏?是不是也玩手机刷微博?你跟你爹妈吵架的时间都用在学习的话,成绩是不是会比现在好?”
王相国再次惊叹叫绝。司马珏实在是太淡定了。
刘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我不相信你没移植!就算你没移植,你一旦去移植,成绩肯定会超过王相国!这对王相国公平吗?”
王相国没想到战火引到自己这来了,顿时有些不自然。
司马珏淡淡地说:“王相国移植或者不移植,差别不大。”
刘伟擦了一把眼泪,说:“大!王相国也移植,这才公平!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移植!大不了我去卖肾!”
班主任见要失去控制了,大声说:“好了,别吵了,这里是学校,是教室,都给我好好自习。不要想什么移植不移植,多向王相国学习。”
王相国苦笑。
……
凌晨两点的时候,王相国和司马珏一起从大自习室出来,并排而行。
夜色如水。
司马珏摁了摁太阳穴,说:“记忆芯片已经破坏了教学秩序,的确是制造了不公平。人们都想着依靠芯片了。唉,我觉得迟早会出事。”
王相国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自习室,说:“不仅仅是制造不公平。你想想,一个人的知识能够瞬间通过科技提好多倍,迟早会进一步让人变得更聪明,这是不是人为制造的进化?进化形成物种。接受了记忆芯片的人,和没接受的人,有没有可能成为两个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