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害怕极了，不敢逃跑，又害怕跟死者扯上不明不白的关系，站着原地半天不敢动弹。

　　太阳西下，渐渐有围观的人上来了，他才想到报警。

　　又经过两天的调查，才确定他跟死者无关。而在这两天里，他再次饱受非议，遭到极大的精神压力。

　　同时，他更加恐惧了。他仿佛被人强行清洗了某段记忆，以至于出现如此明显的记忆断层。如果喝醉酒喝断片了还可以解释，但是连续三四次严重的健忘症发作之前都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药。怎么会出现这样离奇的情况？

　　早在第一次出现健忘症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随着失忆症越来越严重，他思考出来的结果也越来越清晰：原因就是他的睡眠质量太差，非常难以入睡，入睡之后又非常容易醒过来。晚上睡不好，白天的精神状态当然就差。时间一长，就出现严重的健忘症。而睡眠质量差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混得不如意。

　　在药店当店长的时候，收入还可以，起码也是管理层，一般的客人看到他还会客客气气地喊一声老板。现在的客户都称呼他为那个卖保险的。称呼不好听也就算了，收入还很差，四舍五入之后基本等于零。长期没有进账，他自然没有底气。

　　他已经不是刚毕业时候的他了。

　　刚毕业的时候他应聘成为一家连锁药店的储备干部，公司提供宿舍，还有食堂。生活开销非常小，基本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作三四年后他结婚了，娶了老婆，背了房贷，这压力就大了起来。正是因为这份压力，他才跳出舒适圈，去迎接更大的挑战。

　　目前来看，挑战失败了。

　　所以他的精神压力更大，所以晚上睡不着。

　　他想吃回头草，再去做以前的店长，可是又担心被人笑话。而保险公司的领导每天的鸡血又很管用，让他天真地以为再咬咬牙就能成功：行百里者半九十。他已经走了九十步，再撑下去就能大放异彩。

　　可是能不能撑下去呢。

　　现在他已经出现这么严重的精神恍惚了，甚至还出现了幻觉，在幻觉中看到狸花猫会说话。如果同事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他得了神经病？

　　他苦恼极了，干脆来到江滩公园，吹吹江风，让脑袋清醒清醒。

　　江滩上闲逛的市民非常多，大多穿着随意。他却穿着一身西服，在休闲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突然，有人在背后他拍他的肩膀。

　　他有点忌讳这个。老人们常说活人肩膀上有三把火，不能让人随便拍，要是拍熄了就会倒霉运。他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大学同学艾奇。艾奇在大学期间是临床专业，但是没有选择去做医生，而是选择做医疗器械的销售。以前两人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艾奇露着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姑娘，笑道：“老方！穿这么多热不热啊。”

　　方长笑道：“一看自己的钱包，立刻寒心，就不热啦。”

　　艾奇跟身边的姑娘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同学，叫方长。当年我们最喜欢的一个成语是什么你知道不？”

　　姑娘腼腆笑道：“这我哪知道啊。”

　　方长知道艾奇嘴里没好话，阻止道：“别说啦，免得带坏小孩子。”

　　艾奇笑道：“哈哈，得说！那个成语就是，来日方长……哈哈哈哈哈。”

　　姑娘也发出清脆的笑声。

　　方长苦笑两声。

　　艾奇观察着方长，问：“看你状态，似乎精神不太好啊，是不是晚上睡不好？想当年，你连续通宵三个晚上都不用睡觉的！”

　　方长说：“年纪大了，扛不住啊啊。唉，睡眠的确差，我想着要不要去医院看医生，开点安眠药啥的。”

　　说完他看着艾奇，发现艾奇精力充沛，面带红光，眼睛下面的眼袋黑眼圈啥的都不见，皮肤也很有光泽，一看就是精神好的表现。反观自己，黑眼圈严重，皮肤又干又枯又起皮，精神状态也稀烂。跟艾奇站在一起，明明是同龄人，他看起来却比艾奇老上五六岁。

　　艾奇连忙摇动脑袋，说：“别！那玩意儿，有依赖性的，你懂的。而且越往后，剂量越大。就跟近视眼镜似的，越往后度数越深。”

　　方长很无奈，道：“那怎么办？现在睡眠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了，还健忘。闯了不少祸。”

　　艾奇突然咧嘴一笑，说：“今天也是巧了，你碰到我了。我可以帮你解决你这个问题。”

　　方长问：“咋解决？”

　　艾奇掏出手机，打开一款仪器的图片，说：“先说明我不是推销哈，也不要你买。”

　　方长笑道：“好像是医疗器械啊，如果好用又不贵的话，不用你推销，我自己就去买。”

　　艾奇说：“哈哈哈，我先给你说说吧。虚拟现实知道吧？”

　　方长打量着图片中的仪器，看起来像是心电图之类的东西，说：“知道啊。”

　　艾奇干脆把手机递给方长，说：“这就是一款基于虚拟现实的游戏，可以让你的身体和精神都沉浸到虚拟现实当中。现实是什么样子，游戏里就是什么样子。比如游戏里的人看起来非常逼真，跟现实里的人一样。当然了，里面的人物都是电子数据，但是给你的感觉就是活人。”

　　“都是真的，那有啥意思啊？我在现实里是屌丝，在里面还是屌丝啊。”

　　“可以设置撒。你能把你设定为亿万富翁，也能把自己设定为麦当劳的服务员小哥，还能设定为女的。你在现实里想干却干不了的事情，可以在虚拟现实中完成。可以说，是一款非常真实的游戏，让你体验不同的人生！”艾奇卖力地推荐。

　　“这样的话，有点意思。”方长升起一点好奇心了。

　　“反正真实感特别强，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游戏。你可以设定游戏时间，如果设置为三年前，那么游戏的世界就是我们三年前的世界的样子。但是呢，目前技术有限，只能设置以前，不能设定为未来。因为游戏的设计师还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没有参数，设计出来的话没有真实感。没有真实感的话就不好玩了。”艾奇继续详细地介绍。

　　“游戏背景和人物有多真？我在游戏里吃饭，是真的吃饭么？能够尝出饭菜的味道不？”

　　“是啊。你把自己设定富二代，就可以去高档餐厅吃饭，食物的感觉也是真的。如果你去大保健……哈哈哈哈。”

　　穿吊带裙的姑娘用胳膊撞了艾奇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

　　艾奇揉了揉胸口，笑道：“你懂的。如果你在游戏里挨揍，同样地会感觉到痛感。你去揍人，也能感受揍人的快乐。看你从没打过架的样子，可以设置一下疼痛的阈值，阈值越高，别人打你就越不痛。像很多没打过架的客户，就想在里面打架，做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想都很爽。”

　　方长大小就是好孩子，从不打架。

　　“你说得我蠢蠢欲动了。但是我的问题不是找刺激，而是想好好睡觉啊。我一直玩游戏，还怎么睡觉呢？”方长问。

　　“嘿嘿，说到点子上了。你在玩游戏的时候，全身心投入进去了，啥烦心事儿都没有了，浑身轻松，自然能够睡得好。而且，现实里的一个小时，大概等于游戏里的一天。你在游戏里睡了一天，你的大脑就真的休息了一天，但在现实中，你只过去了一个小时。所以说，你玩八个小时，反而能补充好几天的睡眠。一边玩，一边休息，是不是很爽？”

　　方长来了兴趣，说：“这么牛逼？”

　　艾奇说：“是啊，你看我精神这么好，就是玩游戏玩的。你要不要试试？操作起来很简单，提前看一看故事背景，设置一下自己的角色，然后戴上头盔就能玩了。”

　　方长好奇心大起，恨不得现在就尝试一下，但是很快他又灰心丧气了，说：“这玩意儿很贵吧，我现在穷的一笔啊，估计买不起。”

　　艾奇大大咧咧地说：“老同学，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我说过的，不要钱，让你免费玩几回，体验体验，觉得好玩的话，就再来玩，顺便打打广告。”

　　方长问：“免费玩？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艾奇笑道：“超市里很多东西都有试吃呢，网络游戏手机游戏也有很多内测，目的就是为了收集用户反馈，看看还有哪些做得不好的地方，有哪些要改进的地方。咱们老同学，有好事当然互相照顾。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方长搓了搓手，说：“真的是免费试用？要是……要是你特地为我开后门，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哈哈，我还没那么高尚呢。要体验的话就赶紧啊，名额有限呢。稍微耽误就让别的同事抢了。大家手里的体验名额都有限。”艾奇十分热情。

　　“好，我试一试。什么时候？”方长被他的热情感染。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你体验玩一玩，满了八个小时，系统会自动把你叫醒。要不要跟你老婆汇报一下？”

　　“不用，她不怎么管我。很自由。”

　　“嗯，羡慕啊。对了，如果你在游戏里面不想玩了，想退出来也行。设定一个口令，一旦你说出来这个口令，游戏就自动退出。来设定一个口令吧。”

　　方长突然产生了恶趣味，说：“口令就这十个字，波多野结衣，桃谷绘里香。”

　　艾奇笑道：“原来你的口味跟我相同啊。”

　　吊带裙姑娘问：“这两人是谁啊？”

　　方长和艾奇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一行人来到艾奇的店里。这个店看起来像是手机体验店，摆着各色手机和平板，店子面积很大，有许多扇门。艾奇介绍说每一扇门都是一个体验舱，每个舱都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世界。

　　艾奇打开其中一扇门，只打开一半，然后对方长说：“欢迎来到虚拟人生。”